当前位置:首页 > 全部文章 2019年03月05日
青出于蓝烂谷子 ——我插队时的那些文字及事儿( 简本 ) 南洋岸:陈芝麻-视源文化

烂谷子 ——我插队时的那些文字及事儿( 简本 ) 南洋岸:陈芝麻-视源文化

作者简介
ZUOZHE JIANJIE
陆德宇,笔名南洋岸。1968年8月高中毕业,在盐城县南洋公社团洼大队第一生产队插队劳动。1972年初,调公社办公室工作。1977年恢复高考,进入南京大学中文系读书。“父母在,不远游。”1982年初毕业回盐城,长期与行政事务和公文写作为伴,当了二十多年的“七品芝麻官”。离开岗位始重拾旧趣,又将学生时代笔名“雏鹰”改为另一笔名“楮荧”,闲暇静下来读点书,写点散文、诗歌,偶尔也写点文学评论、小说、相声,投投稿或自娱自乐。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目 录
引子
一、民中记事
二、高中生活
三、下乡插队
四、农村岁月
五、如饥似渴
六、情有独钟
七、会计生涯
八、心底波澜
九、秘密行动
十、插友情深
十一、终生伴侣
十二、东施效颦
十三、一波三折
十四、重回校园
引 子
草长莺飞二月天,
拂堤杨柳醉春烟。
又是一年春回大地。看着窗外百草回芽、万物复苏的初春景象,思绪将我带回那方曾经收留我、培育我的土地,那是一块每当春天来临,就充满诗情画意的田野。1968年去那儿插队,弹指已整整五十年过去。
从那时起,到1978年初离开去南京读大学,我在南洋公社时间长达十年之久。特别是在生产队的那三年多时间,直接面对黄土背朝天,在田里劳作,和乡下人一样过日子,那些人和事及场景,恍如昨日,至今难以忘怀。
当时的笔记、材料、证件、相片等,有不少已经散佚,留下的亦已卷角发黄,乃至有点破损,但我一直舍不得丢弃,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实在是因为它真实地记录了我的青春岁月和那段历史,才敝帚自珍。
当我现在翻看这些东西时,就又像当年在生产队阴暗而又稍微有点潮湿的库房里,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再一次在淡淡的土霉味中闻到一股蕴含着自身生命力的气息。
友人阅之,戏称这是我一个人的“知青博物馆”。
一、民中记事

▲初三作文簿封面
这是我在盐城镇民办中学读初三时的作文簿,封面上的五个钢笔字为语文老师严锋所写。
他还真“严”。在学校开展学雷锋活动时,曾“逼”我写过一个相声,写好后又“逼”我自找搭档在学校那个以茅草作顶的大礼堂里登台演出。这是我第一次写相声,也是我第一次自编自演节目,也算是某种意义的“自娱自乐”吧。还好,没有演砸,演出结束居然也收获了全校师生的好一阵掌声。民中当时办学条件比较简陋,但老师都很不错。严老师当时刚从农场出来,后来曾任盐城市第一届文联主席。其他如周体芳、崔日新、周梅、史炳生、戴克淮、顾立标等都很优秀,和外校比毫不逊色。
我的父亲一心想让我们过上富足的生活,从小给我取名“裕”。后来被一个同学还书给我时误写成“宇”,我觉得好,有时也就自为作主地用了,混用了一阵子,索性改了,一贯严厉的父亲知道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作文《记欢送大会》
这篇《记盐城镇欢送首批知识青年下乡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大会》,便是其中的一篇。
我和同学沈光芹等三人代表学校参加了这次大会。孙毅、金湖、孙德彪、李德华、朱学成、李爱乡等多名知识青年代表在会上发言,表示要学习董加耕,使自己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同时,成为一个黑皮铁骨红心的一代新人。李爱乡是一名初中毕业生,刚下乡到北蒋公社一个多月,她将原名“爱香”改成“爱乡”。她在发言结束时说:“同志们,欢迎你们和我并肩作战。”发言的还有金湖的父亲金乃卓老先生,他是知青家长代表。
在这之前,我只把下乡理解为跟随家人到乡下玩几天,或放忙假时和同学们一起到乡下参加几天支农劳动而已,参加这次会议使我第一次将下乡与人的命运结合起来。只是当时一点没有想到,自己几年后也会走上这条路,也没有想到日后还会因与上面提到的一位同志的一次邂逅,被命运开了个玩笑。
二、高中生活

▲高中录取通知书
彼时上山下乡还没有形成后来那样的规模,学校安排我们应届毕业生去参加这次会议,目的没有明说,潜台词应该是,毕业后要“一颗红心,多种准备”,万一考不上高中,下乡也可作为选项之一吧。
这年7月下旬,我收到江苏省盐城中学的高中录取通知书。两个毕业班一共考上两个女生、一个男生,在盐城镇民办中学历史上已经是破天荒的了。我自己小学毕业考盐中初中,因作文“走题”名落孙山,怕挨打,一直躲在外面,深夜才敢回家。第二年悄悄再考,结果成绩够了,却因被查出已是民中初一在籍生,又未能被录取。这次是我第三次考盐中,终于如愿以偿,当时的心情还真美得有点像“范进中举”。

▲俄语造句摘录
刚进盐中,由于我们初中只学过一年半俄语,她们被分在英语低级班,我被分在俄语低级班。我心有不甘,只身一人壮起胆子闯进学校教导处,要求调到俄语高级班。时任教导处副主任的万恒德为我的精神所感动,在得到我肯定能赶上的回答后,第二周满足了我的愿望。我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刻苦学习。第二学期开学时,俄语老师曹国祺对我的假期作业造句很满意,特地加以摘录打印出来,贴在教室前面墙上。他在眉头上写下这么一段“按语”:“陆德裕同学在这次假期作业造句一项中,动了脑筋,活用句型,造出了许多佳句,富有思想性,摘录出来,供大家参考。”我很感谢曹老师对我的鼓励。

▲入团日记
1966年6月14日,星期二,下午第三节课,我和同班同学李长明、季希全一起,在校园里共青山下的男生第二宿舍参加了我班团支部大会,经班级全体团员讨论通过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上报学校团委审批。参加这次会议的,有我班团支部的田作民、王高华、袁献才、张振凯、戴遐锦、陆建德、江文长、卢广庭、李长生、张伯生、钱曙培、董凯蒂、李加坤、单锦蚌、王志山、张启家等人马金库,中途袁祥宏也来参加了窦爱莉。散会后,我心情“又兴奋,又严肃”,在第二天的日记里作了详细记载。
谁想无巧不成书,偏偏也就从第二天起,接上面通知,我们高中部同学停课,入团一事也就像一列沿轨道运行快要进站的火车,在最后一公里嘎然而止。这一耽搁就是五年,一直到1971年7月我才在团洼大队重新入团。

▲盐中学生证
10月下旬,我和同班同学卢广庭、王志山一行三人,和当时成千上万的学生一样去了北京。不久,上面要求已外出的学生返校。当时我哥哥在西安交通大学读书,我很想去一趟西安,他们两人也赞成。我们便用牛皮纸和糨糊将烫有“江苏省盐城中学”字样的学生证封面糊上,硬和接待站的人说盐城是西安北面的一个镇,此人翻出全国地图册,在陕西省这一页找了好长时间,最终给了我们火车票,使我们“名正言顺”地去了一趟西安。
三、下乡插队

▲《致革命家长的一封信》
已经入学四年了,经过漫长的煎熬和等待,1968年夏终于迎来毕业分配。7月17日,“江苏盐城学生革命大联合委员会 江苏省盐城中学革命委员会”联合致每个家长一封信,希望革命的家长,把子女送到农村去。这封信没有用信封,直接将信纸折叠成块状,在反面写的地址、盖的邮戳。彼时,我父亲不在家,信实际就是我自己收的。

▲高中毕业证书

▲高中毕业的我
7月26日,学校给我们颁发了高中毕业证书。高中阶段我们实际只读了两年书,和同时在校的六六届、六八届高中生相比,可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恢复高考时,高三的解析几何我没有学过,只好一边向六六届的同学请教,一边自己硬啃。谢天谢地,初试复试的每次数学试卷都有一题十分的解析几何,我都顺利过关。
毕业时,我们每人都要写毕业小结。我在小结最后表态,“争取第一批到农村插队,到广阔的天地里去锻炼。”
话是这么说,内心深处对下乡插队却一直犹豫不决。我校第一批和第二批下乡插队的同学先后是8月8日和8月27日下去的,我直到9月才迁了户口。

▲插队日志首页
插队地点一波三折,经当时南洋公社负责此项工作的潘留渠协调,最终被分到团洼大队第一生产队。团洼大队位于南洋最东南,当时属棉区,劳动日单价在全公社算高的,我和同行的同班同学刘训豪都很高兴。后来同班的曾定东、江宏春也来了团洼。我班的韦同祥、郭乃昌在西边的新生大队,李加坤、单锦蚌、舒振源、钱曙培、苏枫在北面的民联大队,刘善一、王志山在更北一点的新乡大队,董凯蒂则在新生大队西北的新联大队。从1968年10月30日这天正式来到团洼一队起,我开始了从青年学生到插队知青这一重要的人生转折。
我在知青组的日志第一页开头记下:“10.30,到南洋。下午自行车送行李,每辆0.6—1.2元。当晚生产队招待大米粥、黄豆咸。”
四、农村岁月

▲插队日志第8页
我用这本日志逐日记载了知青组每个人的劳动、生活情况。截止1970年7月11日,实际记载了五百五十天。我不在时,一般都由我回来补记,偶尔也让在的人直接在上面记,当然这种情况极少。
本页记载:生产队服务组调整。1969年2月7日上午,大队蔡学余书记来召开座谈会,社员一致同意由大队治保主任蔡还庆兼我队指导员。
实践证明,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蔡主任是一个办事严谨、也比较懂政策的人。他的到来,对当时正面临生活关考验的我们来说,无疑是一场“及时雨”。刚下乡时,由于上面还发生活费、供应口粮,社员对我们也很热情,我们生活还可以。从吃惯了细粮,到现在吃粗粮,虽然不适应,但毕竟还有粮食吃,也能吃饱。被子不会缝,带回家缝又不方便染指帝师,怕线缝歪了,我们就自己用尺量着缝谭江柏。肚子里没油水了,我们就在回城时,一起去赵炳庚姐姐工作的大众饭店、黄海饭店会餐,每次去,她给我们炒的菜不仅量足,而且油多。后来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靠我们“自力更生”,“找米下锅”了。白天没有可口的饭菜吃,夜里饿得睡不着,就起床到生产队集体菜地里拔青菜回来烧。一只社员家的猫窜进我们住的屋里,结果“有来无回”,被我们七手八脚抓住,开膛剖肚,一顿就吃掉了。有些社员开始对我们有意见了。一次开社员会,竟有人向台上递条子,提出要弄个把知青在生产队里“游街”,理由是我们“经常拿生产队场头的蚕豆。”我们很快知道了,相互一挤眼,借口洗手,一起聚到队房后面的小河边商量对策。主持会议的蔡还庆颇有点“大将风度”,他“胸有成竹”,接过条子一看,笑着说了句“你们说知青喜欢吃蚕豆啊”,便把条子塞进自己的手提包里,下面哄堂大笑,他继续讲他的话。就这样,“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成功地化解了这场危机,我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当然,事后他没有忘记提醒我们,以后做事要注意影响。

▲插队日志第26页
从日志记载的情况看,我们插队初期主要住在生产队场头的队房里。在这过程中,公社按计划不仅经常分给我们一些生活、生产用具,还不时分配一些建房用的材料和物资给我们。1969年12月19日,开始挑泥杠我们的屋基墩子,29日房子正式动工,1970年元月4日盖瓦,接着砌厨房,4月1日至3日我们全部搬进新屋。在下乡近一年半时间后,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新居。和其他知青组相比,时间算长的。

▲算账方法
记日志的目的当初无非两个,一个是便于和生产队的记工员核对知青组每个人的出勤情况,以便每月计算工分,年终决算分红;另一个就是根据每个人在生产队的时间,知青组内部“亲兄弟,明算账”,计算各人的粮食,避免相互间产生意见。这就是经大家集体商量,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试行,最终形成的“游戏规则”,我记在笔记里作为算账时依据。

▲1970年春节日记
日志是记全组的事,必须简明扼要,遇到重要的日子或事情,我自己喜欢写点日记。
这是我响应公社号召,1970年2月6日与贫下中农一起过一个革命化春节写的日记。除夕晚上,我住在七队知青组。春节当天吕蒙正不受镜,上午回一队到各家拜年,中饭是在七队保管蔡兰庆家吃的,饭后复写节后公社“三干会”上大队的发言材料,下午3时多才和七队知青胥良诚一起沿小路步行回盐城。天黑到城郊,已是遍地灯火。

▲插队劳动时的我
我插队时拍的一张相片。当时布票紧张,衣领后还打着补丁。
刚插队时,我们不仅要过好生活关,还要过好劳动关。每天起早睡晚,有时还要干一些又脏又累的农活,对于在城里生活惯了的我来说,起初很不适应。特别是挑东西,开始不会挑,不是这头高,就是那头低,挑挑,担子就在肩膀上晃悠起来,几天下来,肩膀肿起好高。自己硬是咬着牙坚持,慢慢掌握了挑的技巧,最终居然也能挑起满满两大箩麦子,一口气走几块田远。这年生产队上河工,结束时算工分,我是第二多。

▲上河工写的散文
在河工上,我写了一篇散文,其中就有我挑泥的身影:
……这时,太阳出来了!东南方的地平线上,它是那么圆,下半边沉浸在晨曦中透出红来,上边则似一个被火照红的半球体,红而发亮,把四周轻轻染上一缕绯红,渐渐,它越升越高,四周红色慢慢扩大,又慢慢消失,而它本身的光却越来越强甚至刺眼起来,一步步从岸上爬到河底,也一步步把温暖从岸上送到河底。
我不怎么会挖泥,我喜爱一担担地挑泥,担子沉甸甸的,竹扁担在我肩头欢快地悠着,它像是一个天才的音乐家,不停地重复着一首一种节拍的歌。当我和大伙儿一道边唱边挑的时候,它又来伴奏,伴着我们跑,伴着我们跳。
不知什么时间我又把一担泥挑到了堆上,泥路弹力更大了,慢慢浸出水来。四块泥软簌簌地掉下堆底,我不禁直起腰来,深深地吸进一口新鲜凉爽的空气。这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大地早已苏醒了,人们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公路上、田野里。劳动的快意,大自然的美,同时陶醉着我……

▲致卢广庭信
经过几个月的磨合,我们终于通过了生活关、劳动关的双重考验,慢慢习惯下来。轻松些了,就不免想起高中的学习岁月和那些同窗好友,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情况怎样。我在1969年5月13日致同班同学张伯生的信中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或在收到一封同学来信之后,我总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而让同学、战友的名字占据整个心房,让对以往共同劳动、共同学习的记忆苦苦折磨自己。”想到这里,不由得就铺纸挥笔写信给这些同学,告诉他们我的近况,抒发对他们的思念之情。张伯生是学富人,他和我同桌。在我的印象中,他与我班夏玉辉好像初中是同一个学校的。
我先后和我班在外地的陆建德、李长明、张伯生、江文长等许多同学都通过信。去外省插队的只有冯益丽一人,后来她在浙江被推荐上了大学,工作几年后去了美国发展,2015年秋我和爱人赴美、加时曾受到她的热情款待。这是同年7月16日我给卢广庭的一封信陈虹池。卢后来回信,并题诗一首作为对我信中一首诗的回应。

▲只剩相角的“相片”
1969年7月,是我们高中毕业一周年,思念之情格外强烈。7月16日这天渔貂,我看着上年7月毕业前夕我们十个走读生一起去合拍的一张相片,想到“一年前正是我们跨出校门,接受新的抉择的时刻,多少难忘的情景现已化为历史的画面”,颇有感触,赋诗五首。
还记得其中一首有这样几句:
生龙活虎少年样,
聪明好学爱歌唱。
今朝欢聚在一堂,
明日桃李齐绽放。
另一首有这样几句:
走读同窗十后生,
风华更使岁月峥。
四个面向一条道,
足迹江苏新农村。
当初这张相片是用相角贴在笔记本里的,现在相角和下面的说明仍在,相片已不知哪儿去了,我打电话向这些同学询问,今年3月5日起,又几经辗转,找到已多年没联系的邱孔亮、杜亚峰,乃至陈谨言的儿子,看看他们是否保存有这张相片,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五、如饥似渴

▲思想随笔之一
丢开书本几年之后,现在一下子回到现实中,理性了许多,心中对学习的渴望也同时回归。这是我1970年5月1日起使用的一本思想随笔。当时自己想学习,压根儿就没有想到日后还会有参加高考的机会,只是怕输出多而输入少,日后空虚,不想就此虚度光阴,沉沦下去,希望给自己“充电”,进一步振作起来。

▲名人的读书语录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为了通过读书,进一步提高自己,我记下许多名人的读书语录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凯勒说,一本新书像一艘船,带领着我们从狭隘的地方,驶向生活的无限广阔的海洋。
列夫·托尔斯泰说,身边永远要带着铅笔和笔记本,读书和谈话时碰到的一切美妙的地方和话语,都要把它记下来。
读了以后,我也仿效,千方百计找新书看,经常在身边带着笔和本子,遇到一些自己认为好的地方和话语,随时将它记录下来。

▲插队时写的笔记本
我家原有不少文艺书籍,还有一百多本连环画,后来都陆续没有了,自己就想别的办法。平时我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一见到自己喜爱的书潘启翀,总是如获至宝,爱不释手,想方设法借到手认真阅读,精彩之处当时就摘录下来,有空时再一笔一划地用工整的楷书誊清到笔记本里长期保存。这些笔记本中,除了工作方面的有关内容和自己写的东西,大量的是自己读书所作的摘录。

▲《散文集》序言摘录
有一次,看到周立波为《散文集》所作序言。
他提出,散文特写和新闻有区别,但又不同于诗歌、小说和戏剧。描写真人真事是散文的首要的特征,散文特写决不能仰仗虚构。
处理人物和事态,主要地凭借白描的手法,这是散文特写的第二个特征。有了仔细的有力的白描,结构纵令“散”一点,也能给人充实和生动的感觉。
注重剪裁,讲求词藻,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共同特点,也是散文的第三个特征。一般说来,散文没有小说似的幻想和情节,缺乏戏剧的戏剧性,也不像诗歌一样,专事抒情,穷求韵律。为了保持艺术的魅力,它更应当重视文章的流畅和华美。
我顿感眼晴一亮,立即将它摘录下来。

▲学哲学摘录
这年11月中旬,我在徐昌盛家见到艾思奇的一本哲学书,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感到很新鲜,立刻就被它的绪论深深地吸引了。原来哲学并不神秘,哲学的踪迹可以在日常生活里找到。所谓哲学思想,就是人们对于整个世界的根本认识即看法,即世界观,而其他思想只解答某一事物的问题。哲学同时又是思想方法。正确的哲学,能够帮助我们对事物进行科学的研究,找出它们的真实的发展规律。后来我就把这本书借回去,一章一章地认真阅读,一章一章地进行摘录。

▲致徐昌盛信
同月24日,我在给徐昌盛的信中说了自己的学习感受:“那书确实很好,我打算写一篇读书笔记,如果说以前读过的不少好小说,使我能欣赏到语言的美的话,那现在它可算是使我求知心更渴的第一本论文。它的形式又是那么的深入浅出,寓意其中。好像摆在我面前的既是营养极高的佳肴,又有消化助胃的水果。每读一段,稍加咀嚼,总余味无穷。就像婴儿之对于乳汁,对于它,我贪婪地吮吸着,每晚都要看到夜深人静,油竭灯熄。也正是由于它是智慧的结晶,所以我加倍地爱护和珍藏着它。”
后来读书笔记是没有写成,但由此将我领进了学哲学的大门。

▲关于书法的摘录
以前我对毛笔书法也有点兴趣,经常喜欢到工人文化宫看书法展览,在盐城的书法家当中,特别欣赏何冰生的字。下乡后,见到学书法方面的内容也摘录。这里摘录的是方笔和圆笔两种运笔法和要先楷后行、先大后小、先摹后临的毛笔练习步骤。同时还摘录下用笔的讲究,写不同大小的字,要注意用不同毛性的楷笔。
对毛笔书法,我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摘录归摘录,一天也未认真练过,自然更谈不上造诣。当时南洋毛笔书法比较出名的是轧花厂的凌震三和农机站的柏诚。凌是兴西大队插队知青,他后来曾任盐城市书法家协会主席,他还记得,他招工进城迁户口,还是我盖的章,我那时已从生产队到了公社办公室。柏诚是农机站的副主任,后来是我爱人的顶头上司,我与他在公社水利营部认识,之后关系一直很好。
我比较擅长用圆珠笔速记。一个人在台上讲三、四个小时,我坐台下能基本全记下来,时间长了不行,手吃不消。

▲《笑林广记》摘录
我们队里的一些男青年很有意思。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夏晚,他们一起在生产队最东边的河堆上挖田,挖着挖着,浑身尽是汗,不知谁出的馊主意,竟一呼百应,全部把衣服脱个精光在那里挖。下工时,仍然不穿,把衣服挂在锹把上扛在肩头,嘴里喊着“一二一”的口号,脚下踩着节拍,一丝不挂地各自回家。第二天一早,他们在打早工时还津津乐道,使这条“新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生产队。这种事情,我们男知青当然是做不出来的。但和农民打交道,讲笑话是免不了的,那些粗俗的笑话,我又讲不出口,便在见到的一本《笑林广记》中摘录了一些,平时娴熟于心,遇到这种场合时,“逢场作戏”讲讲,免得自己被动和尴尬。笑话很多,我选的标准是“雅而有趣”,够用则可。
六、情有独钟

▲鲁迅头像和诗抄
我自己最喜爱的还是诗歌。
我对鲁迅十分崇拜。我在笔记本中用钢笔敬绘了鲁迅先生的头像,分门别类地摘录了大量鲁迅的话,同时摘录了许多脍炙人口的鲁迅诗。除了这上面的几首外,鲁迅的《赠画师》和《自嘲》我也非常喜欢。

▲郭沫若和老舍诗
我对郭沫若的诗情有独钟,不仅摘录了他的《建国十年增徽识》诗八首,还摘录了他《潮汐集》中的十八首。这天下午,在大冈见到郭沫若1941年7月16日《和老舍原韵并赠三首》中这一首写诗人作诗的诗:
未有诗人不太痴,
不痴何独苦为诗?
千行难换粮千粒,
一世终无宿一枝。
意入天边云树远,
名树水上月华迟。
醍醐妙味谁能识?
端在吟成放笔时。
不由拍案叫绝,当时就抄了下来,回到团洼后又将它收录进自己的笔记本,此后常常在闲下来时自己吟诵。

▲郭小川的《望星空》
我对诗人郭小川的《望星空》也极为欣赏。诗人开篇就直抒胸臆:
今夜呀,
我站在北京的街头上,
向星空了望。
明天哟,
一个紧要任务,
又要放在我的双肩上。
我能退缩吗?
只有迈开阔步,
踏万里重洋;
我能叫嚷困难吗?
只有挺直腰身,
承担千斤重量。
不许你这般激荡!
此刻呵,
最该是我沉着镇定的时光。
而星空,
却是异样地安详。
自由而不像散文,美妙且颇具韵味,我学写现代诗就喜欢学像郭小川这样风格的。

▲作家论艺术锤炼
学诗的目的之一,是自己写诗。为了提高自己的写诗水平,我认真摘录和学习古今中外诗人对诗的理解和体会,领会和探索诗的真谛。在这方面,雪莱关于“诗歌是自然与自发地产生的,但是要使它臻于完美,则必须付给刻苦的劳动”的论述,言简意赅,将诗的产生和完善提高说得极为完整和到位。

▲音韵表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读诗写诗,比较喜欢那种既有诗意,又有韵味的。为了更好地掌握用韵,当时特地将写诗作文常用的十三种韵,包括辙名和单字举例,都记在笔记本里面,以便随时对照运用。

▲诗《雨后天明》
我在生产队期间共写诗五十多首。
其中像这样的旧体诗四十首左右,比较注意对仗押韵,平仄全凭感觉。
一个多月后,夏忙开始,我又于6月26日写下《忙夏》:
白云不动旗儿红,
烈日当头愁煞龙。
粮食成山细捞秸,
茬田化浪忙治虫。
土松棉花扶绿伞,
肥足玉米妆新容。
皆以流汗多为乐,
荫下岂有我大同。
后来,我哥嫂从银川回盐探亲,我写了两首。 其一:
热上两碗红枣茶,
且洗回程千里沙。
门桐笑迎塞上客,
鹊儿喜唤天际霞。
新人双归阖家乐,
故舍三间热语洒。
苏北十月小阳春,
不谢东窗月季花。
其二:
串场河畔一藤瓜,
开花结果在天涯。
临行满斟祝福酒,
歧路惆怅惜别话。
但恨月假如电闪,
曾记园菜栽月下。
三天可达贺兰山何荣锋,
一路平安归新家。
当时曾被我在南洋的一位朋友看到,四十多年过去了,今年春节期间遇到他,他还记得第一首前面这两句。

▲诗《筑渠》
新体诗十多首。受写古体诗的影响,我写新体诗也比较注意押韵。我这里说的新体诗,是相对于自己写的所谓古体诗而言,和现在流行的真正新诗比,水平相差甚远。我深知,诗应当有诗意,故我有些写了,只是在百无聊赖时写了玩玩,自娱自乐而已。当然,我同时认为,反复吟诵仍不知所云的诗,太“阳春白雪”,也未必就好。
七、会计生涯

▲在慰问大会上的发言
南洋公社不但当时有大量的盐城插队知青,而且后来还来了不少无锡插队知青。他们远离家乡,比我们又辛苦多了。最出名的,我记得有一个“麻子”,外面说他喜欢“偷鸡摸狗”。后来接触下来,才知道纯属传言,实际上他是一个出色的棋手,他能同时和几个人下“盲棋”。待人接物也不错。他喜欢抽烟,当别人慕名递给他一支香烟时,他脸上露出的笑容甚是可爱。由于知青多,且来自几个地方,1970年2月26日,三专区联合慰问团专门来南洋公社慰问知识青年。我们男知青组本来共有六人青出于蓝,赵炳庚于1969年9月去了射阳县他父亲所在公社,之后一直是朱星原、李迺军、陈志舜、孙盐安和我五个人。在这天慰问大会上,我以“团洼大队一队男知青组”的名义,作了题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一年多》的发言。这是发言原稿。正文共分三部分:爱队如家,敢于斗争不留情;战天斗地,脱胎换骨炼红心;搞好团结,阶级友爱深似海。

▲当生产队会计的讲话
1970年7月,大队蔡学余书记和我谈话,要我做生产队会计。自己思想上有顾虑,一是不能做,因为我队知青多,二是不会做,算盘不精,三是不想做,有私心,生怕做了,今后就走不成了。当然,这也是组织上和广大贫下中农对我的信任,最后也就欣然从命了。当天,生产队召开全体社员会,我匆匆在纸上划了这个讲话提纲,就走马上任了。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当“官”,哈哈。

▲夏季预分会上的发言
7月22日上午,生产队召开了1970年夏季预分会,队长蔡月江代表生产队服务组作了关于1970年上半年革命和生产的总结,我作了做会计后的第一次正式发言。在发言中,我宣布了自己的四条“施政纲领”。第一条便是关心群众生活,宣布“自七月二十一日起,重新继续使用社员往来手册”,“不允许有随便错社员一分钱、一分工、一斤粮、一担粪的现象存在”,“坚决地无条件地实行经济民主,工日成数十天一核对,每月按旬公布上墙”,做一个贫下中农放心得下的“清水”会计。
我没有辜负领导和大家的希望。这年年终决算,上午大队会计吴玉书召集我们八个生产队会计开会,问方案有没有弄“合角”,大家面面向觑。他不高兴,叫大家先回去吃中饭,下午再来继续弄。知青组的人都去上河工了,我回去草草吃了中饭,就一个人埋头在那里弄,想不到很快弄“合角”了,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下午开会,开始还是冷场,因为其他七个队都是老会计,他们没人开口,我也就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没有吱声,直到大队吴会计将目光扫到我脸上,我才说:“我弄是弄好了,但不知弄得对不对?”他将信将疑地将我的方案拿到面前,敲了一阵算盘,发现“合角”了,大喜过望,用俚语“骂”了我一句。我一听就知道,成功了!他原来最担心的就是我,想不到这次我放了一个响爆竹,从此他对我“刮目相看”。
八、心底波澜

▲致陆建德信
我在7月29日致陆建德的信中,将做会计的事告诉了他。在信的第一页,还有一段下工后的描写:“晚风吹来,心旷神怡,望着天上的银河,我就想起地上的长江,想起战斗在长江彼岸的您,听到悦耳的歌声,我就想起金色的学生时代,想起我,您,千千万万上山下乡革命知青的青春。”这里的歌就是南京知青任毅作的《知青之歌》,当时早已在知青中广为流传,我们并不知道作者是谁,更不知道他的遭遇,只是感到这首歌表达了当时知青的真实情绪和处境,充满忧郁和悲怆,引起我们的强烈共鸣。

▲送插友回城写的诗
大约从1970年10月开始,就陆陆续续有知青被招工回城了。我班韦同祥1968年8月27日下乡,1970年11月27日被招工回城,整整在乡下两年三个月时间。招到的,户口自然就迁回城。没有被招到的孟母不欺子,许多也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后来出现户口仍在乡下,人已回城了,做不到正式工,就做合同工、临时工。还有的去了教师培训班、徐州煤矿或其他地方,反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回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看到身边不断有插友因这样那样的关系离去,我的心情经常处于一种看到希望,又失望,再燃希望,再次失望的循环之中,忧郁、灰心的情绪开始在我们没有走成的人当中悄悄蔓延,迁户口回城成了我们梦寐以求的事。1971年3月26日,又一个插友被招工回城,我写下一首五律,最后一句是“每是余送人,何为送余日?”这是诗句,更是心声。

▲祭扫祖母日记
我们上学时,家中人口多,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收入已不够家中开销,母亲去了厂里做临工,整个家都由我祖母操持。祖母对我们呵护有加。我插队的这年初夏,她老人家不幸病逝,使我们永远失去了爱我们、疼我们的祖母。我在乡下十分思念我的祖母,每年忌日都写下悼念的文字。我常想,祖母如还在世,知道我下乡,不知会多舍不得呢。1971年她去世三年,我回城跟随父母去上坟祭扫。临结束离开时,“点燃起三祖母送的爆竹,火红的火花迅速地蔓延着,爆竹‘格达格达’地蹦跳着,望着地上纸的灰烬,我想,只有它才是积极的象征,老的生命停止了,新的生命还得继续。”
九、秘密行动

▲南游途中笔记

▲回来整理的游记
年轻人都是好动的,乡下比较闭塞、枯燥,时间一长,不免感到闷得慌,就想出去玩玩,看看外面的世界。1971年5月上旬的一天,我按和朱星原、陆建德事先的约定,一个人也未告诉,一大早,披了件上衣,拖着一把大锹,从知青屋出来,慢慢向西边的生产队走去。大家都以为我到邻队有什么事了,实际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盐城。当时,朱的父亲在白驹车站工作。5月11日,我们两人在白驹站上车,去无锡新安和当时在老家务农的陆建德会合,后用一周左右时间尽情游玩了无锡、苏州和杭州,直到5月17日才回到盐城。
在此期间,我们还在杭州西湖见到了西哈努克亲王及其夫人莫尼克公主。这天深夜,我们正躺在杭州火车站候车室的椅子上睡觉,突然被几个检查的人叫醒。他们问我们到杭州是干什么的,我们如实相告,是来玩的。有一个人又问我身上带了多少钱,我不知道回答多好还是少好,只好向他竖起一根手指。他问:“一元?”我摇摇头。他又问:“十元?”我继续摇头。最后他问:“一百元?”怕他检查,我终于点了头。后来见陆德建头发有点长,又有人把他一个人单独叫出去问了一番。还好,最后是有惊无险,没有再找我们麻烦。
外去玩这件事,当时家里和生产队都不知道,家里以为我是从生产队回来的,生产队里人以为我是回家了。但我内心总感有愧,年底调动时,主动说出来,向大家打了招呼。
这两本以金训华为封面的笔记就是游玩时途中用的。那时玩的兴致特别高,到一个景点,每个旮旯都要玩到,玩到哪,记到哪。回盐后,我根据途中所记整理成这七天的游记。游记所写“夜里受了点惊扰”,就是指的上面说的这件事。
十、插友情深

▲我(左)和徐昌盛的合影
在插队期间,共同的境遇使我和本队以及团洼其他生产队的知青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七队知青徐昌盛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哥哥徐昌茂和我同级不同班,因打乒乓球和吹笛子在盐中小有名气。我是在徐昌茂插队的曙光大队那儿认识徐昌盛的,后在团洼两人成了好朋友。这是1971年2月9日上午与他在映红照相馆拍的合影,上面题词:“友谊·展望”。几年后,他回城了。恢复高考时,我见他家紧靠复试考场一小,且家中当时只有他一人,就想把他家当作每天上下午两门考试之间的临时复习地点。他问我要准备什么,我说,你就每天给我准备五只金刚蹄、一瓶开水,到时你让我一人在你家复习就行了,其他什么也不要准备。他后来就按我说的做了,每天上午把东西准备好,他人就出去了。上午考试结束,我就到他家,静下心来复习下午的一门,中午就吃金刚蹄当午饭,边吃边复习,下午去考下一门,晚上再回东闸家中吃。最后我“瞎猫子碰到个死老鼠”,考了本地文科第二名,这也有他一份功劳。我父母今年都已年纪大了,母亲小一点,也九十五了,他每年都来看望。
十一、终生伴侣

▲我爱人插队时相片

▲她在公社宣传队时的相片
插队期间,我认识了我现在的爱人。她的舅舅家在团洼一队,她本人在一队女知青组,加上她与徐昌盛当时都在公社文娱宣传队,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我爱人在公社宣传队的这张相片摄于1970年,前排中间一位便是她。

▲诗《人字日夜赠者谁》

▲诗《给妳》
后来我们恋爱了,我写过不少诗给她。之后她去了北门县农机修造厂学工,我还在生产队。这天我回城,晚上骑自行车送她去上班,写了这首《给妳》:
夜晚的北城郊,
一片静悄悄。
我徘徊在路口——
啊,黑地里映出白口罩,
是妳的倩影准时来了。
蓦然心呀格外跳!
想起两年前,
我们也曾一起跨过这座桥,
并肩走过这条道……
革命的理想,
是我们友谊的向导。
共同的生活,
将战友的感情织造。
在去年分离的痛苦中,
友情得到新的熏陶。
美丽的花朵正孕育,
是让它枯谢,
还是让它吐芳露娇?
动人的乐章已奏起,
是让它停息,
还是让它响彻云霄?
我鼓足勇气,
把妳的心扉叩敲,
回答我的只有,
低低的语,蜜蜜的笑。
妳是怕天上的星星,
窥去我们的奥妙,
误会新一代纯洁的情操?
十点只差几秒,
路上人更少。
我上车送妳进厂去,
胸中起波涛:
为什么青春常使我们欢乐,
有时也给我们带来苦恼?
是命运精心的安排,
还是前途神秘地提出
这个头疼的问号……
微微的晚风,
流动着给我们放哨。
万籁无声,
只听砂石在车轮下欢跳,
谁也不愿,
将这难得的时光打扰。
林书含啊,分手的当儿,
我突然被幸福拥抱——
妳送我一张相片,
阳光灿烂,嫣然一笑。
像一杯纯醇的酒浆,
快将我醉倒。
更像夜幕下腾起无数朵火苗,
绚丽,璀璨,
在我的心头炽烈地燃烧。
霎时,我的血管,
充满火热的骄傲,
我的情绪,
幻化成一只欢乐的小鸟。
户口和工作是当时知青恋爱婚姻绕不过的坎,我们是幸运的。

▲购买雪铁纳手表发票
后来我在当时的县百货公司买了一块雪铁纳手表给她,我们的关系就正式确定下来。那时年轻人恋爱,也是要有房有车的,不过比现在容易多了。车子,是两个轮子的自行车。房子,就在东闸居民点我家屋前西边的空地上砌了一间。由于物资比较匮乏,还请在船队工作的东闸邻居胡生祥去上海时帮我们买回“水果糖二十五斤,1.2元一斤的什锦糖。前门烟十包,牡丹烟五包。蓝色涤卡男上装一件,米色暗条毛涤女裤一条。”我爱人的上装没买成,他特地在信中打招呼说:“主要因为工业券不够,单你的一件上装就用去了3.1尺,剩下的离买一件女式涤卡上装还差2尺。”打家具的木材,是公社副书记蔡荣祝批的0.3立方米,这已是他批给个人的最大限额了丁尚彪,这个情到现在我都还一直没有忘记。
十二、东施效颦

▲南中《野营快报》
1970年10月,南洋中学师生到我们团洼大队野营支农。我因事经过南中野营师生在团洼八队的住地,去时看到他们不怕脏、不怕累,在那里帮助房东打扫猪圈、挖山芋,回来又看到他们在田里认真拾花,连一朵被踩脏的落地棉也舍不得丢掉,触景生情,写了一篇《早晨》,被他们登载在第十期《野营快报》上。这期《野营快报》中间的洞,是长期折叠在那里不知怎么形成的。原稿完整地保存在我自己的笔记本里。

▲小说《县党代会代表老钟》封面

▲小说正文第一页

▲小说正文最后一页
1971年7月1日,是中国共产党建党五十周年,我写了小说《县党代会代表老钟》,向党的生日献礼。这是我写作的第一篇小说,最后誊写在一本作文本上,共二十六页,七千五百多字。
小说用第一人称,从一个生产队政治队长的视角,通过生产队育秧组长、县党代会代表老钟在县里开会期间,听到夜里可能有霜害的通知,连夜赶回生产队,与孙子小山一起遮秧的故事,塑造了一个一心为公的老共产党员形象,是棉区人民打响改革旧的耕作制度,重新安排河山的硬仗,走旱改水之路的一个缩影。老钟的原型是我队上上下下一致公认的贫农社员余中华。
小说剪裁尚欠功力,且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但语言淳朴流畅,读起来一气呵成。
后来,我还写过另外两篇小说,一篇名叫《项漾华》,一篇名叫《工资》。前者篇幅和它差不多,主人公写的是一位无锡女知青。后者稍短一点,只有六千字左右,写的一位公社干部坚持原则的故事。

▲记在笔记中的报道稿
屁股指挥大脑。做了生产队会计后,自己能支配的时间多了,看问题的角度也变了,平时我除了做好自己的财务工作外,还经常结合生产队的生产实践写写报道稿,到大队、公社盖章后,寄给广播站。这篇《思想革命化 老天踩脚下》便是其中之一。现在我笔记中能查到的还有两篇,一篇是《革命路上不停步》,写的是我队妇女队长刘成銮的事迹,一篇是《运用唯物辩证法 搞好秋播工作》,写的我队秋播情况。每当我从广播里听到播放我队的稿件,心里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成就感。
十三、一波三折

▲调离生产队时的讲话
1971年12月底的一个黄昏,我在公社审批好年度决算方案,刚骑上自行车准备回队,公社秘书李仁找我谈话,说公社要调我到办公室工作,让我下月初就抓紧来报到上班。
离开生产队前,我在生产队社员会上讲了话。首先,谈了自己插队三年多来,特别是当会计近一年半时间以来的工作情况,感谢大家的支持,并主动对当年5月私自外出游玩等有关问题,诚恳地作了检讨。
接着,就一些具体事务作了说明,想到什么就讲什么,包括:(1)陈增富3丈6尺布证,已有1丈6尺交学才保管;(2)带走仲兆栋的油证;(3)代储粮食证明;(4)自留地账册;(5)粪账;(6)以前服务组的决议;(7)方案说明工作;(8)东西都交给了学才;(9)吵完了,算拉倒;(10)肥料账方案;(11)39号不合理单据;(12)40号涵洞收入据。作为生产队会计,我觉得在交接时这些事都是必须说清楚的。

▲我(中)和公社部分同志的合影
到公社,我户口仍在团洼一队,工资关系在南洋信用社。我和剧作家冯国才同住一室。冯国才是射阳县文教局剧目创作组组长,他当时下放回老家南洋,在公社负责新闻报道和文艺创作工作。他写东西很快,有时一边用小镊子“镊”胡子,一边想稿子,“镊”好,稿子的思路也出来了。他后来曾创作或与他人合作发表大型现代戏剧本《鸡毛蒜皮》、《是是非非》等,是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他“雨夹雪”的书法也独具一格。5月30日这天,我和他一起正在东灶大队采访,被公社紧急通知返回。上面来人找我,调查我和同班同学前几年在南京出差遇到前面讲到的一位知青标兵的事。实际上,本来是件纯属偶然,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此后再没有联系过,我早把这件事忘了。倒是此事发生二十多年后的九十年代,我们俩曾通过一次信。
但这么一弄,公社又要我回团洼一队了。研究时,李仁秘书等人为我据理力争,降谷零最后折衷了一下,让我先回队,工资暂时照发。我在团洼本来印象很好,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多少使我有点尴尬,但他们对我仍然一如既往,一点没有为难我,使我深受感动。过了一阵,公社有什么事情,季信、彭昌吉、卞琪等又打电话叫我去了。来来去去,公社上上下下只瞒着主要领导一人,其实他也是迫不得已,我和大家都很理解他的难处。又拖了几个月全惠珍,这件事不了了之,经正式研究,我终于又重新回到公社。
也许是老天有意安排,三十多年后,想不到我又调到了这位领导所在单位,他已完全认不出我。后来他病逝,我主持了他的遗体告别仪式,望着这位德高望众的老领导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心中百感交集,眼晴渐渐模糊了。

▲和李秘书重逢的记录
当年我是怎么会调到公社的?我一直不清楚。2017年6月的一天我与李秘书在一个场合偶然重逢,这个谜才被解开。这时他已年过八旬,精神矍铄,言谈举止一如当年。他告诉我,是1971年12月的一天,公社在团洼开现场会,他看到我字写得比较周正,正好公社办公室需要人,回公社便向主要领导推荐了。领导说,你想用,就先了解一下他的情况吧。后来他打电话问了我们大队的蔡书记,蔡对我印象不错,告诉他,我现在是生产队会计,大队有什么事,也常叫我去,好像没有听说我家里有什么问题。于是,他就在一次公社党委会上提出来了,大家都表示没有意见。讨论中有人说,人来了,在什么地吃饭呢?最后决定放在信用社。我觉得蛮有趣,回家便把它记了下来。
十四、重回校园

▲县支行调我的通知

▲南洋信用社介绍信
在公社办公室一呆就是五、六年。1976年底,我在信用社入了党。就在我对回城感到遥遥无期,渐渐不再想它时,1977年10月20日,中国人民银行盐城县支行来通知调我去县支行。虽然解决不了户口,但毕竟进城了,自己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三下五除二”,当天就把党组织关系转移手续办好,信用社介绍我去报到的信也开给我了纸上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偏偏这天广播里传来了全国恢复高考的消息。当时公社领导意见,县支行就不用去了,考大学可以。
我便开始了“背水一战”。

▲南京大学寄录取通知的挂号信封
1978年元霄节前后,我收到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大家都为我高兴。南洋公社和我一起考上的盐中知青,还有考上华东水利学院的新乡大队乘鸣声、考上江苏师范学院的镇星大队吉培坤和新联大队王诗晟等,后者后来成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平心而论,盐中当时每届只在全地区招六个班,谈考大学绝大多数人都应该是没话的,只不过我们几个被“逼上梁山”,抓住了这个机会罢了。

▲写在便条上的最后的文字
1978年2月26日中午,我爱人单位南洋农机站为考上镇江农机学院的孟凡成送行,因我爱人的缘故,也带上我一起送行。我爱人来叫我时,我不在,她在一张20×20=400格的蓝格子纸反面留言,叫我十一点半在宿舍等她。
想到从此就离开南洋了,当天下晚我在这张便条上满怀深情地写下:
“这是最后一次,下午5时我们离开宿舍,回到盐城,结束了十年的乡下生活。”
这是我在农村插队最后的文字。
3月2日,我去南大报到。
我这一生共上过三个“南大”。
在南京大学上了四年,南大不仅给了我文凭学位,而且给了我专业知识。在南大读书期间,我又遇到考上南京工学院和南京中医学院的高中同班同学陆建德和李加坤,我们经常相互走动。
1988年下半年,我在市里工作期间,又去被北方人称为“南大”的天津南开大学国际经济系脱产学习半年。在南开大学的学习,使我进一步拓宽了视野,学习到不少新的知识。
感情最深的是南洋。这所社会大学以它特有的方式,潜移默化地教会我如何在人生的道路上起好步,今后怎么更好地做人做事,教我懂得当“官”与其说是你有本领,还不如说同时碰到了好机会,千万不能“给了点颜料就开染坊”,使我受益匪浅,享用终生。我满怀感激之情。只是有时也会在自己心中问自己,这时间是不是长了点?个中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毕竟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我孩子在微信中转给我一首诗,最后几句是这么说的:
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展时区。
身边有些人看似走你前面,
也有些人看似走在你后面,
但其实每个人在自己的时区里有自己的步程。
不用忌妒或嘲笑他们。
他们都在自己的时区,你在你的!
生命就是等待正确的时机行动。
所以,放轻松。
你没有落后,
你没有领先。
在生命为你安排的属于你自己的时区里,
一切都非常准时。
看罢释然。
二O一八年三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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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制作 | 照照、静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