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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模最小的奥运会摘抄 2018.4.14-隔岸琐记

摘抄 2018.4.14-隔岸琐记
依然《荒人手记》
歌又唱起来,歌词曰,无需喊叫,雁啊不论你飞到哪里,都是同样的浮世。
天啊如何我每次被自己的语言所困,我的修辞总是跟我意图之间存在过大过多的空隙。
我才惊觉,对他其实我是一无所知,而我居然以为我们可以长相厮守。
离开旅馆我们仍搭计程车,顺路我送到近他住处的十字路,他下车。夏天亮得早,男女清道夫在扫街。不过昨天以前,他强烈吸引我的力量,完全消失了。一旦消失,就像制造香水过程中的热淬法冷淬法或油热淬取,淬尽香气之後的花瓣只剩下一堆黄焦渣子。每次我自後车窗回恋他越过马路并开始期待能很快再相聚的身影,现在,我连一眼不想再看。我害怕只会看见他的平凡,丑陋,不堪入目。我注目街上披背心戴黄帽的清洁队员,视觉上很刺激。我多番看到他们,这番才发觉有他们,听说他们工作中被酒醉开车撞死的比率甚高。我再不会跟施见面了。想必,对施我也失去了魅力,人渣一具。我再度,又掉入了伤郁的渊薮。看不出何时,何人,才有获救的机会。我屡屡被自己催眠啊,梦想这次遇见的必就是唯一的,固定的。我太恐惧揭破真面目,这表示,又再一次落空。然後是又再一次的低潮,虚耗,一息尚存於早上醒来,为什麽没有死,遂又要开始度过一个白天。随日照渐渐西移,人一寸一寸减弱下去,到黄昏最後一线夕光收尽人亦形骸销散,飘零的只魄只想找到」件物体可以附身,暂栖一宿到明天,谁知道,恐怕今夜就过不去了,那也没什麽分别。
彷佛阴阳两界,同存共荣,却有一条森严的自然律无形隔阻开,我看得见他们,他们看不见我。他们根本不能想像我去的地方,无光之所在,终老一生他们是永远也到不得的。
笑声里我轰然而醒,分不清哪边是梦境,我像在屋里俯瞰,床铺上的我冷汗潮湿如尸体拉出来在解冻中。我以为睡了几劫几世,十来分钟而已。
他的脸的确比一般人多长了骨头,嶙峋,峥嵘。舞者说,在格力跳舞的那段时间,你可以分明感觉到你比起步之初又多了一些骨头。在尼金斯基跃起他惊世一跳之前,他已跳了千遍万遍。
我梦呓若祝祷,先知无眠,你须真识灼见,度此暂生,当是刻刻赴死,人越死於自己,则越活於天主……
大街人生,衣冠楚楚,我冒充於其间行走,越超窥觑,椎心感到阳界的律轨条条不容情。我怕太阳再大一些,就无所遁形了。
是的,我用光我极有限的那几年黄金青春在习惯这边阴界的法则。
如此如此,一再重覆的情境和事件,是织毯翻过面来的漫漶纹理,织著我无望无止的空待。
我渐习惯於这种空待。 经历过一回合复一回合的不信,求证,明白,否定之否定,所获得的空待。
彼时我看不见,爱情两造芳飞剪发网,很残忍的,移情别恋那一方永远据有更多砝码,而遭受背叛的这一方非但讨不回丝毫补偿且还降为负欠者。我跟杰,负欠者跟债主。 债主的一点软心肠,一点安慰辞令,却给了负欠者不实的幻觉严立恒,自怜,膨风,做起非分大梦。
於是,何处裂开了一条缝隙,再度,痛苦浮凸而出,那大块绵延不绝高原般的痛苦向我压来。
那个冬季,一种内部来的自毁力量,总在一天里这个时刻勃发至最大。我血醣降到很低很低,呼吸微弱,飘摇的魄苗似乎只要我准了自己一声,算了吧,就会熄灭。值此,我必须顶住最後一点点,仅如芥菜种子那麽一点的意志,逼迫自己去吃一块饼乾,吐司规模最小的奥运会,喝杯热水,然後静待其转换为能量。天完全暗了,我挨过来。如此的,我挨过墓穴岁月俞学礼,剥掉数层皮,俯首称臣,认同了一个新身分。
我有了工作,不再去公司打卡。我变得很挑,只肯摘取欢快,而绝对不接受除此之外的任何负荷,瓜葛,当然我更不付出感情。我注重仪表,修饰细节,从中得到莫大乐趣。我也开始保养体格,鱼目混珠加入雅辈们的健身信仰,毫不犹豫追随广告词所说,身体就是你的神,膜拜它,然後全世界都会膜拜它!我每每穿越城市版图,悉知城市存在著的好多秘口,从那里滑入,抵达各种异教殿堂,进行著陆离光怪的仪式。
我只淬取我要的,馀皆弃忘。
他是一双浓浓睫毛覆远见不著眼珠的眼睛,不时自那密藏的丛隙里闪动星芒。
昔往今来,蓓蓓不惧细繁陈述,做为倾听者,我却倍感寂寞起来。 它单向输送给我很多很多,天真不保留。但是我呢,我能给她什么?我三缄其口,吝啬得从不交换给她一点点我的黑暗面。我的世界,有一半她到得的,而有一半,她终究也到不得。
我跟市民以为的捷运地下铁,等待终有一日路上的运输量会大半转到地下,姑且信其真的配合着过活。直到明白那莫名其妙横过我们头上霸占住太阳光的丑陋水泥大蟒林建东作弊,原来就是捷运系统,果然,我们又被骗了。我委实悲愤,发出近乎疯子近乎哲学家的喃喃呓语,为什么?!为什幺?!为什么?!沙暴天空下,孤臣孽子翻开诗篇颂读着,「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 我已不再争辩,我只在乎把窗子密闭,帘布深掩,但仍是日日清拭不完的厚厚尘沙。我莫大的抚慰,在拂擦干净的屋里,与文字共处。
我们见过多次,心里已爱,可谁都不先跨越。至今晚,我简直没法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而他,也回应我。我邀他到我租住处,他说好。但他忽然不走了,傍在栏干边,望桥下车流。 我偎随他,细细嗅着他身上的松、烟草、檀香味。我看过他大白天时的样子,谈过话,他以一个完整人走近我,拍打我心房之门。我感到闭锁在门里一块精赤无丁点防护力量的软肉,脉脉动起来,欲呼应门外叩问。太脆弱的软肉,竟至任何牵动,都会裂裂作痛。是他,让我发现体内存有的这块软肉。我所有在夜间沥淬得到的碎金,加拢来也不及这一有。 我过于珍惜这有,害怕一旦敞开门,它就化成血水没有了。相当长日子,我怀带着它来来去去,深藏不露。它使我成为一个易感体,眼耳鼻舌身,全面竖张起来吸收我环境里的一切。一切法,皆宛转归于自己,我真是耳聪目明透了。我所见所闻的世界,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 任何时候只要我勒住僵绳使意识的野马稍一驻足,凝视那记忆中人,我的腰以下便热融融荡开来,软一阵,瘫一阵。光是想念他,已够我神似潮巅。 他日益壮大塞满我胸膛时,我有了不一样的打算。我不愿一夜之欢,我要长久一点,甚至更长更久一点。我要,生意不成情意在。我要把我们的关系复杂化,把他绞缠到我的生活网络里,盘结错综。是的爱情两造,我要加重天平这端我的砝码,即使性关系没有了,我们还有其它的关系。我接近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明白了永桔描述我的酷是,戴维斯的小喇叭音色行走于蛋壳之上。我毫不躁进,恰像经上所言,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爱的天台之窗,等他自己情愿。
我们在还不十分清楚各自的沧桑路程时,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撞见。太可能是梦,我们手携手五指交叉扣得死牢,想延长梦境似的一直走下去。连话都不想说,烫糊糊高高低低往前走.胶粘在一块的眼睛,总是他先受不了,阖目仰天,吐着气,手斜斜掩住胸前遭到重创的模样托马斯戴利,垂死优伶。他毫无舞蹈训练,肢体却充满了音乐性。往后我见他朝我走来常有这个动作,似输诚,似轻捧心房唯恐晃震。是啊爱一个人时,能明确知道心脏的位置就在那儿,裂裂的,重重的,会掉落出来的,好生得扶稳。往后我还目睹一人如此,阿尧。当时他腋下淋巴线凸肿出瘀青斑块,他下意识用手搁掩,看起来像是他正扶稳着一枚心器,一缕魂魄。
他二人嘻嘻笑起来,唯我发窘不以为这有什幺可笑,他们就乐不可支更笑开。我好伤怀,莫非我们注定就是做蓓蓓的洞庭湖鄱阳湖,具备调节长江水量荣枯的功能。我们的非社会化不过提供了她这位社会人一个松紧口,安全阀。她到我们这边来放肆,灌饱气然后回那边。我们扮演了若巫若觋的角色,因此必须为泄露天机付出某种代价,瞽聋喑痴,鳏寡孤独。我已接受这个运命并不怨叹,也很乐意实践利他主义,然蓓蓓不引荐我们认识她男友,我难免感到兔死狗烹,工具的凄凉下场呢。瞧她多么撒野。我们跟她,皆反对李某某想搞的什么媲美帝国大厦的台北地标,她却必定非把调门升高到xxxx崇拜,教我频频皱眉头。当然我原谅她是民间素人,倒也大大不同于那些,此一xxxx象征彼一xxxx象征学派。她说男人都有不可抗拒的题字癖,刻在石上,铭入铜中,为了虎死留皮人死留名。男人们的雄心,雄辩,就是这点看不开。
好久以前久得恍如上辈子,我跟阿尧一同望过的礁屿,现在望着我们,人事全非。永桔斜倚废船上,我猛回头碰到他乌沉的目光,仿佛地亦随我处在某个时间的影里,阅读着我的过往。而我感到蓓蓓首次于距离之外打量了我跟永桔一下,生疏的眼睛,那么一下下,被我看到了。
通常妹妹太热络招呼客人,一刻不停止弄喝弄吃,以掩护她的害羞和紧张,向来如此。待渐渐无人意识到她存在时,她就平稳下来,用她松鼠般的小圆亮眼睛细察屋中动静,需求,立即供应,不虞匮乏。她忙无可忙了,兀自衔着蒙娜丽莎微笑坐在最不醒目的一隅,且总是斜斜侧对客人,似乎很想把自己隐身不见。
妈妈一辈子化妆。其妆,我少年看她到阿尧死时,今昔皆然。像是能把人间千百情绪吃掉的妆,成了能乐面具仅是个象征,我竟不知那底下可有七情六欲否。
她眼睛有野野的星芒对我跳跃,每令我窒热难呼吸。我使尽力气把自己压缩成一张人皮贴在巷壁让她通行,她澎湃的体味和血液如洪水经过,拖走我脚下的土基。她过去了,我塌陷溺水,短暂的灭顶,然后才浮出水面回过气来。
我与永桔,处心积虑在筑营我们的蜘蛛巢城啊。把吐出的晶莹白丝一根一根延往彼此的过去,缚住那些漂浮于时间荒流里的记忆碎块,打结以记,交叉成线,搭编为网。的确祖先和活着的人同等重要,亡灵与生灵都有一个位子。我们丝毫不张扬星际神农,暗暗把巢粘着于社会森林的隙间,孜孜ku1ku1(石+乞),游走在曝光未曝光之际。我们自我蓬垢皮祖强,卑微哼唧祝祷文如一首流行歌唱的,「我要的不多,我要的真的不多。」冀盼我们的恭顺,渺小无害于人,甚或弄臣媚趣也行,只要能博取命运欢心因而赏予我们更长久一点的契约尾行4下载。识破未识破,可说不可说,我们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愿苟活在纲常人世。所以阿尧,他的激进和愤懑,着实吓坏我们。我看他,简直是洪古之初与黄帝那场大战的刑天。黄帝断其首,刑天便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舞干戚而操。我们蒙上眼睛,不敢看。背转身,冷酷离去,不想知道结局。相爱,使我们变得竟如此胆小,而且只会越来越胆小。本来烂命一条,现在两条,驮负着另外一条的生老病死,我们当知了不自由的滋味。不自由之程度到了何等地步,我会绕道避走捷运大蟒底下,免得上头随时可能坍落水泥块把我砸死。难以言喻的神经质,保命,逃祸,躲险,凡一切但求延寿为了相爱。我因此觉得生与死是同一张面孔,它就在我前方稍高处垂首着。常常,它就在那里,过马路时,搭电梯时,此刻书写时。并不可怕的面孔,甚至带点似有若无的微笑。接近于,假如墙壁上挂了一个能乐面具,抬脸望它,它俯面朝着我的,那种感觉,就是了。若更鲜明则是一幅印度女神,张开四只手,两只搞了利剑和人头巴黎舞男,两只伸展做祝福保护状。我在她跟前,我乃这样与她共处着。因此死,并非死神,第七封印里身穿连帽黑袍跟骑士下棋的死神。而是俯面朝着我的,生。古希腊人说,你绝无可能置你的双足于同样的河中两次。是的,庄严劫,贤劫,星宿劫。往昔近昔瞬昔。
我一生最辉煌的时刻。岸上是妹妹一家人在小憩吃点心,海里我跟永桔嬉戏。 我们极努力经营出来的理想国,永生的图画。
我们需要秩序,因为我们是违规者。
现场,异乎寻常之静,小津很和平。唯他曾怒斥一名太过火的演员说,流行歌曰,笑在脸上,哭在心里。高兴则又跑又跳,悲伤则又哭又喊,那是上野动物园猴子干的事。说出心里相反的言语,做出心里相反的脸色,这才叫人哪! 他肩膀阔厚,鼻梁挺直,好看的髭,不笑时像大象的眼睛笑起来更像了。他一生站在疏远的边缘凝望家庭,他憾缺的,因此寄予无限缅怀和辩证的。当家族中的细胞混搅一团悟不透本身的处境,趋向离散跟崩解,他因为所立位置的便利阿里纳斯条款,而看清楚全局。他成了智者,思省者,拍出了他的寓言。
是的在我的世界版图里,我独独跳开那一大块陆地万晨曦。 现在,它在那里,一件我脱掉的青春皮囊,爱情残骸,它狼藉一堆扔在那里。 我淡漠经过它旁边,感到它比世界任何一个遥远的国度都陌生,我一点也不想要去那里。 我使用着它的文字,正使用着。它,在这里。 它在文字所携带着的它的一切里,历经万千年至当下此刻源源不绝流出的,这里。 毫无,毫无机会了,我只能在这里。 我终于了悟,过去我渴望能亲履之地,那魂萦梦牵的所在,根本,根本就没有实际存在过。那不可企求之地,从来就只活于文字之中的啊。
类似费里尼说的罢,音乐是残酷的,让我饱涨了乡愁与悔憾,曲终我总不知乐音何去了,只知那是个不可企求之地,为此我更觉悲哀。
每回,我皆与各种团体各种主张擦身而过。甚或因着我生来一副善于聆听的佞臣面貌,每使对方误会我已是当然会员故而欲置我为心腹的特加诲爱。但不必多久,何处就开始岔题了。我清楚感到对方的失望,我也真觉得太对不起,太不堪成材,遂在对方尚未显露冷淡之色前,我忙忙就自己疏远了。
连续性,与破坏这种连续性。 将来现在过去一样的,与记忆之错失的。 而我已目睹,活人依照他们的寻求来解释死人,死人继续在活人里面发生变化。 死人死了,但死人会在活人的每一次定义改变中又再活一次。 我试图用这个冥想来解决我的死生大疑。只不过是,这样的死人,必得先是一个伟人哩.如我之辈,能有什幺了不起的定义供活人再三增修?我族类的定义一言可蔽之,假如墓碑上有的话,它会这么写——逐色之徒,色衰之前他就已经死去。
我因此后来,并不想再知道杰的任何消息,就像我的世界版图里独遗那块灰黄大陆。 许多年之后永桔邀我去看公演。我平静无澜看着舞台上的杰舞踏,完全看懂了杰的,没有一点神秘或难解。业障揭除,我甚至看出,做为舞者,当他最信任的强有力的身体不再如他所期望能够动作时,他便死去了。 舞者他对着镜子不断不断跳,动作是骗不了人的。日积月累,他终会信奉他的身体。他是用身体书写向世界表达,故而体能之死,无异令他缄默如哑口的鲑鱼。 他较之一般人种,季桃的的确确要经历两次死亡。 物伤其类,我掉下眼泪。
去年是萨耶吉雷死,今年小津逝世三十年。我近来才了悟,所谓一代人加拉雷斯,就是少年玩伴,婚礼上的伴娘伴郎总招待闹洞房,以及办后事时的治丧委员会。我若活得够久,久到最终只剩下我一名治丧委员,我成了希腊神话里盲眼的泰瑞西斯。
先知无眠啊,他跟老人一样三更半夜就起床,人子没有栖身之地。他只是活得够久,眼看曾经发生过的将又再发生,他忍不住讲出他知道的,自然,不会有人听。 旷野之声,语言是咬不痛的。于是他尽讲,尽讲,终至太罗嗉了而被灭口。否则,他便得哑口无言,在那个目击者都死光了的世代里,独自一人,寂寞以终。 长寿若是为了相爱,其中一个先死的话,永桔说他的下巴较削较尖会比我先死,那么另外一个呢? 我想了好久,有一天吃饭时对永桔说,的确,我的心脏比你强得多,我将比你晚死。所以我会深深凝视,记下,你全部的死亡过程,一瞬都不放过。然后,就像大荒东经告诉我的,东海之外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我将居于那大壑之崖,目睹多少人物跟世代从我旁边经过走入大壑不返,我亦日渐干枯变成一具执笔蹲踞在那儿的木乃伊,而依然,书写不休。 永桔你看见了,这就是我最后时的光景,直到我也风化为一块石头。 死去的阿尧,昏迷前信了主,也颇受了祝祷。我赶至福生病院,妈妈见到我便欢欣鼓舞通报。我说太好了,太好了。然我与阿尧皆知,这于死者是无谓的,于生者可慰,那么就信吧。
所以我目睹,那个深夜,释迦从他熟睡的妻儿身边起来。他凝视月光底下妻儿的脸,这脸,果然是自上次出城以来至今好久了他一直在思索的,众生之脸。他越来越深陷爱上这集体的,全面的,符号的雨靴踩泥,众生。然而众生,成,住,坏,空,众生是一部毁灭史。
我羡慕他们是如此俗世里的肯定者。
妈妈几次哭,永远是折迭整齐的手帕在右边眼睛按按,左边眼睛按按,至多三回,就止了泪。她穿墨色和服,泪也像能乐舞台上的,是个手势,舞蹈,象征。
我们下楼敬候炉前,门启开,炉仍通红。盒子拉出来芦秀梅,烧成灰的阿尧隐约排成一直行,就像一根平放在地上燃尽的线香二行灰,比我所想的要少得多,少很多。 我不会忘记,医护人员进来掀开阿尧被单时,我看见他已死的,被爱滋噬光了的裸骸,什么都不剩。唯有,两个大膝盖骨,和赘赘如垒的阳器。那阳器一大包,是裸骸上唯一仅有的肉物,故而显得朋硕无比令人诧异极了。 洁整的葬仪人拨扫骨灰到钢亮方盆中,镊起一只戒指状骨环向我们告示,是喉部这个位置的骨头。其形,倒真像一人盘腿在那里打坐。 我们俩俩成组,用长筷合捡一骨入筒。
我送焚了阿尧林丽渊。这只是开始的,第一个。 日影飞去,我将送焚了一个又一个。好比今天报纸说,费里尼死了。十月的最末一天,台北,秋晴。 我暂歇歇笔,为一佛之逝,出门走走。 看呀沙暴天空下,都在竞筑摩天城,吾等不见太阳久矣。那沌灰的半空中开过去四节蓝白车厢,我跟永桔指其约誓,将来此车正式营运时,我们必得牢记,互相提醒,千万莫搭以免烧死。 时间是不可逆的,生命是不可逆的,然则书写的时候,一切不可逆者皆可逆。 因此书写,仍然在继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