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小史:以王维、杜甫、《云溪友议》、钱谦益为中心-竹根社
红豆小史的学科范围,不是植物学,而是文学。本文讨论中国文学史上红豆意象发生发展的主要脉络,重点是红豆意象的历次新变。
一. 红豆意象的本义:
相思
唐·王维《相思》: 红豆生南国,秋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1
红豆是南国相思树的果实。中国早期传说中的相思树,本来并不是指生于南国的红豆树。
唐佚名编《文选集注》卷九晋左太冲(思)《吴都赋》“相思之树”,集注引《文选钞》引三国魏曹丕《列异传》:“韩凭夫妻死,作梓,号曰相思树。”2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一《韩凭妻》:战国宋国韩凭夫妻徇情而死,两冢相望,“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相思之名,起于此也。”3《太平广记》卷三百八十九《相思木》引梁任昉《述异记》:“战国时,卫国苦秦之难,有民从征,戍秦不返,其妻思之而卒。既葬,冢上生木,枝叶皆向夫所在而倾,因谓之相思木。”4魏晋南北朝笔记小说《列异传》、《搜神记》、《述异记》所记载的相思树故事传说,其背景为先秦时期,因此是相思树的早期传说。其内容为爱情超越于相思之人双方之间的阻隔之上,超越于生死之上。早期传说中的相思树,是生于北方的梓树或其它树木。
东汉以后写实性文献记载的相思树,逐渐专指生于南国的红豆树。《文选集注》卷九晋左太冲《吴都赋》“楠榴之木,相思之树”,集注引唐李善注引晋刘逵注引东汉刘成国〔熙〕曰:“相思,大树也,其材理坚强,邪斫之则有文,亦可作器。其实赤如珊瑚,历年不变。东冶有之。”5东冶即今福建福州,“相思之树”即红豆树,“其实赤如珊瑚”,指红豆子色如红珊瑚。刘熙是汉末著名学者,曾久居交州(治广信即今广西梧州,后移治番禺即今广东广州),自熟知南国的红豆树。刘熙此段文字是现存记载红豆树的最早文献。由此可见,早在汉末以前,红豆树已经得名“相思树”。刘宋江淹《草木颂十五首并序》第二首《相思》:“竦枝碧涧,卧根石林。日月断色,雾雨恒阴。绿秀八照,丹实四临。”《草木颂序》自述作于“守职闽中”。6相思树的“丹实”,即红豆子。东汉以后文献中的相思树,逐渐专指生于南国的红豆树。只是未写出红豆二字。
南国红豆树何以得名相思树?《文选集注》卷九左思《吴都赋》“相思之树”,集注引《文选钞》:“《南越志》云:翔凤山多相思树。《列异传》:韩凭夫妻死,作梓,号曰相思树。”7刘宋沈怀远《南越志》所载相思树显然是南国红豆树8。而魏曹丕《列异传》所述韩凭夫妻故事中的相思树,则是北方梓树。《文选钞》引录《列异传》所载韩凭夫妻死后化作相思树故事,以牵合注释南国相思树给秦叔的情书,可见《文选钞》作者当知道南国红豆树得名相思树是由于某种爱情故事传说,而未得其详,故辗转引录故事情节相似的韩凭夫妻相思树传说作为参考。《文选钞》的作者,是初唐人9。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十五《木部·乔木类·相思子·释名》“红豆”条引北宋李颀《古今诗话》:“相思子圆而红。故老言:昔有人殁于边,其妻思之,哭于树下而卒,因以名之。”10《古今诗话》是现存记载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爱情故事传说的最早文献。原书已佚,此条文字幸赖《本草纲目》得以保存11。按《古今诗话》多载唐宋诗本事,此条内容为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爱情故事传说,可知此条实为红豆诗条。唐宋红豆诗,第一数王维,可知《古今诗话》此条当为王维红豆诗条。按《本草纲目凡例》:“诸品首以释名,正名也。”12故《本草纲目·相思子·释名》“红豆”条只引出《古今诗话》所载相思树得名的传说即可,而略去其所述王维红豆诗。
《古今诗话》所载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故事传说,其内容亦为爱情超越于相思双方之间的阻隔之上,超越于生死之上。这一故事中的相思树是生于南国的红豆树,可知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故事传说产生于南国13。参证左思《吴都赋》“相思之树”晋刘逵注引东汉刘熙语,可知这一故事传说产生于东汉末以前。《古今诗话》红豆诗条所载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爱情故事传说,实际表明盛唐王维红豆诗出现以前这一故事已经流传于世。晚唐李匡乂《资暇集》卷下《相思子》条:“豆有圆而红,其首乌者,举世呼为相思子,即红豆之异名也。其木邪斫之则有文,可为弹博局及琵琶槽。其树也,大株而白枝,叶似槐,其花与皂荚花无殊,其子若扁豆,处于甲中,通身皆红。李善云其实赤如珊瑚是也。”14可见晚唐以前,红豆又名相思子,已经家喻户晓。《古今诗话》所载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爱情故事传说,当亦流传已久,家喻户晓。
南国相思树故事与北方相思树故事的相同点,是相思树得名于生死不渝的爱情故事。不同点是南国相思树专指红豆树,北方相思树并无专指树种。唐代以后文献中的相思树,基本上已专指南国红豆树,并写出红豆二字。中国古代诗歌中的相思一词,多指爱情,亦可指友情及兄弟之情。指爱情,如汉乐府《有所思》:“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古诗十九首》第十七首:“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南朝乐府《子夜四时歌·秋歌》第十一首:“自从别欢来,何日不相思”,《长相思》:“长相思,久离别,美人之远如雨绝”,以及李白《长相思》:“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指友情及兄弟之情,如曹植《赠白马王彪》第四首:“踟躇亦何留,相思无终极”,陶渊明《移居》第二首:“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南北朝以后,相思主要指爱情。相思与爱情不尽相同,相思是男女双方被阻隔时的爱情。
红豆入诗,始于王维《相思》。王维诗中的相思,是指爱情,还是泛指爱情及友情,其诗简短含蓄,或有不同理解。根据王维以前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爱情故事已经流传于世,以及用王维诗红豆相思之典故的唐代诗词如敦煌曲子词《竹枝子》、温庭筠《南歌子》、韩偓《玉合》等(见下文),其中相思例指爱情,可知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爱情故事传说为王维《相思》诗所汲取,王维诗中的相思是指爱情。在王维诗,红豆象征相思、爱情。这是红豆意象的本义。红豆的形象,红艳艳、亮晶晶,红豆的性格,热烈、温润、玲珑、精致、坚贞,也确实是爱情的绝妙象征。诗中“此物最相思”之句,意味着红豆象征相思、爱情,已经是盛唐人普遍的默契。在中国诗歌史上,从王维起,红豆与相思结下了不解之缘。唐敦煌曲子词《云谣集杂曲子·竹枝子》第二首:“口含红豆相思语,几度遥相许。”15中晚唐民间歌词也写出红豆相思,可见在中晚唐汪曾祺谈吃,王维红豆诗已经家喻户晓。
红豆的象征内涵,在王维以后的唐诗宋词中获得显著发展。唐五代诗词写红豆相思,如温庭筠《南歌子词二首》第二首: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16韩偓《玉合》:中有兰膏渍红豆,每回拈着长相忆。17牛希济《生查子》(新月曲如眉):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18宋词写红豆相思,如晏几道《浣溪沙》(已拆秋千不奈闲):绿窗红豆忆前欢。19黄庭坚《点绛唇》(罗带双垂):半妆红豆,各自相思瘦。20刘过《江城子》(海棠风韵玉梅春):万斛相思红豆子,凭寄与个中人。21赵崇嶓《归朝欢》:交枝红豆雨中看,为君滴尽相思血。22王沂孙《三姝媚·樱桃》:几度相思,红豆都销,碧丝空袅。23
比较王维诗与其后的唐诗宋词,红豆意象同是象征相思、爱情,但是王维以后唐诗宋词中的红豆相思,往往写出了相思双方之间的被阻隔。这一特点,在王维诗中只是潜在地涵有,而在王维以后的唐宋诗词中,则获得显性化表现。在唐诗宋词中,红豆相思的常例,是红豆象征爱情超越于相思双方之间的阻隔之上。红豆相思的典型,则是红豆象征爱情超越于生死之上。红豆相思的典型品格,其实更为符合《古今诗话》所载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爱情故事原型。赵崇嶓《归朝欢》“交枝红豆雨中看,为君滴尽相思血”,能写出红豆相思的典型品格。红豆相思从唐宋诗词一直绵延到清诗、近现代诗。红豆相思亦深入到元曲、明清民歌、小说,如元高明《商调·黄莺儿》:“几番血泪见红豆,相思未休”,清华广生辑《白雪遗音》卷二《马头调·止不住的》:“止不住的相思血泪如红豆”,《红楼梦》第二十八回宝玉唱:“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花月痕》中甚至有以红豆为名的人物。中国文学史上的这些红豆意象,大多数未离开红豆相思的本义。
二.红豆意象的第二层意义:
唐朝人的故国之思
在中国文学史上,红豆的第二象征意义是故国之思。红豆意象象征意义从男女相思到故国之思的这一转变,发生于唐代安史之乱之后,发展于明末清初时期。红豆意象的第二象征意义,包含唐朝人的故国之思,明遗民的故国之思。
就在王维作《相思》诗之后不久,红豆意象象征意义的发展演变,超越了红豆相思的本义。
唐范摅《云溪友议》卷中《云中命》:“明皇幸岷山,百官皆窜辱,积尸满中原,士族随车驾也。伶官……唯李龟年奔迫江潭,杜甫以诗赠之曰:‘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值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龟年曾于湘中采访使筵上唱:‘红豆生南国,秋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又:‘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馀。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此词皆王右丞所制,至今梨园唱焉。歌阕,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龟年唱罢,忽闷绝仆地,左耳微暖,妻子未忍殡殓,经四日乃苏。”24安史之乱爆发后,李龟年在潭州(今湖南长沙)唱“红豆生南国”,“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在这个故事中,红豆象征唐朝人的故君之思、故国之思。这是红豆意象的第二层象征意义。乐工李龟年本是唐明皇的梨园弟子25,王维红豆诗作于唐明皇的盛唐时期。这是李龟年唱红豆诗,歌唱者与满座听众联想起明皇与盛唐,为明皇的失位和盛唐的毁灭而惨然的原因之一。红豆热烈、坚贞的品格,红豆所象征的相思、爱情,与故国之思、爱国热情之间,具有明显的相似性。这是唱红豆诗而触发起故国之思的原因之二。
简言之,相思、爱情,与故国之思、爱国热情之间,具有明显的相似性,这是红豆由象征相思演变到象征故国之思的内在依据。李龟年唱“红豆生南国”,“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的历史故事,则使红豆象征故国之思成为典故,从而成为诗歌创作的一宗新资源。
杜甫诗歌用红豆意象表现故国之思,亦与李龟年唱红豆诗故事大约同时发生。杜甫《秋兴八首》第八首: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红豆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26
“红豆”,《续古逸丛书》影印《宋本杜工部集》卷十五、宋郭知达《九家集注杜诗》卷三十、《四部丛刊》影宋本《分门集注杜工部诗》卷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宋黄希原注黄鹤补注《补注杜诗》卷三十作“香稻”;《古逸丛书》影宋本鲁訔编次蔡梦弼会笺《集注杜工部草堂诗笺》卷三十二作“红豆”27。按宋祝穆《古今事文类聚后集》卷二十六、陈景沂《全芳备祖后集》卷六著录晚唐诗人庄布《石榴歌》:“鹦鹉啄残红豆颗”28,显然语本杜诗“红豆啄馀鹦鹉粒”,可见早在唐代,杜诗此句即是作“红豆”,或有作“红豆”之异文叶翎涵。无论作“香稻”,或作“红豆”,杜诗此二句,以渼陂风景物产之丰美富饶义无反顾造句,象征盛唐之繁荣昌盛,寄予了诗人深挚缠绵的故国之思。作“香稻啄馀鹦鹉粒”,意思自然是好29。作“红豆啄馀鹦鹉粒”,亦未必不佳。涵泳全诗,联系红豆相思之义,及杜甫当时身在荒江萦思故国之背景,则作“红豆”更别具神韵,既描写出渼陂风物之丰美富饶,亦默示出刻骨铭心的故国之思。若以为长安不产红豆,或未闻鹦鹉啄食红豆,因此作“红豆”不合写实,似乎是不必要的顾虑。因为《秋兴八首》的笔法本来就包含想象,并非全是写实。如第五首“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上句是写实,唐代长安大明宫曾改名为蓬莱宫30。下句则是想象,汉代长安建章宫有铜柱承露盘,而唐代长安并无此物,但是借写此物更能写出盛唐气象,故杜诗以想象写出之。至于鹦鹉是否啄食红豆,其实似亦不必顾虑31。晚唐诗人庄布《石榴歌》“鹦鹉啄残红豆颗”,虽是以红豆子喻指石榴子,但亦表明,在唐代,鹦鹉啄食红豆是可以入诗的。杜诗此处异文,各有胜义,不妨两存。杜诗“红豆”意象之本身,虽未必即具有象征故国之思的含义,但是杜诗“红豆”二句所具有的故国之思的含义,则至少使后来红豆象征故国之思获得一份支援意识。
至明末清初,钱谦益在其诗歌创作及其杜诗注释中,进一步使杜诗“红豆”意象与李龟年唱“红豆生南国”的历史故事融为一体。晚唐诗僧贯休《将入匡山别芳昼二公二首》第二首:红豆树间滴红雨,恋师不得依师住。32诗中红豆,隐喻自己对芳、昼二公的别后相思,亦有深情。在唐诗中,这可能是红豆相思非指爱情亦非指故国之思的一个特例。尽管未来红豆相思超越爱情本义发展的主要方向并不在象征师弟或师友情谊,但贯休此诗仍值得在此一提。
三.红豆意象的第三层意义:
明遗民的故国之思
明末清初遗民诗人群体,充分地开发了红豆象征爱国这一虽故犹新的资源,创作出一大批隐喻象征忠爱故国的红豆诗,宛如百花怒放。明末清初红豆诗,往往具有诗人亲自参与复明运动的背景和内容,故不同于一般单纯抒情的遗民诗。红豆相思的本义,在明末清初红豆诗中也同时获得表现。女性爱国志士参与反清复明的政治活动和文学活动,使明末清初红豆诗兼有象征男女相思和故国之思的双重意蕴。明末清初红豆诗因此而格外鲜艳夺目。
明末清初红豆诗的代表诗人是钱谦益。钱谦益《牧斋初学集》卷三十二《朱云子小集引》云:“人谓(唐)伯虎如李龟年流落江潭,红豆一曲,使人凄然掩泣。”33可知牧斋早在明代时已熟谙李龟年唱红豆诗的故事。这是牧斋在明亡后创作红豆诗的资源储备。《云溪友议》虽非僻书,可是如牧斋留心到李龟年唱红豆诗的故事及其可象征故国之思的人似乎并不多。
1.钱谦益注杜中的红豆意象
杜甫《秋兴八首》第八首:红豆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钱谦益《钱注杜诗》卷十五注:“沈括《笔谈》及洪兴祖《楚词补注》,并作“红豆啄馀鹦鹉粒”,当以草堂本为正。《云溪友议》:李龟年曾于湘中采访使筵上“唱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34杜甫《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钱注杜诗》卷十七注:“《云溪友议》:“明皇幸岷山,百官皆窜辱,李龟年奔迫江潭,杜甫以诗赠之。龟年曾于湘中采访使筵上唱‘红豆生南国’,又‘清风明月苦相思’,此词皆王右丞所制,至今梨园唱焉。歌阕,合座莫不望南幸而惨然。”35钱注《江南逢李龟年》引《云溪友议》所记李龟年唱红豆诗的故事,其中引出“歌阕,合座莫不望南幸而惨然”这一细节,尤其原本作“望行幸”而钱注作“望南幸”,这一异文,值得读者留意。
钱注以前,宋人注杜,在杜诗此二处,并没有这一引文。《秋兴八首》“红豆”,《九家集注杜诗》卷三十、《分门集注杜工部诗》卷六、黄鹤《补注杜诗》卷三十,作“香稻”,自不注“红豆”。蔡梦弼会笺《集注杜工部草堂诗笺》卷三十二,虽作“红豆”并注释之,但未引《云溪友议》。《江南逢李龟年》,《九家集注杜诗》卷三十四、《分门集注杜工部诗》卷十六、黄鹤《补注杜诗》卷三十四均未引《云溪友议》,蔡梦弼会笺《集注杜工部草堂诗笺》卷三十七虽引《云溪友议》,但并未引及“歌阕,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要之,宋人注杜,在此二处大多未引《云溪友议》,或虽引《云溪友议》,但未引及“歌阕,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钱注引出《云溪友议》此语,实为首创36。
按《四部丛刊》影印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明刻本、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云溪友议》,皆作“歌阕,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钱谦益《牧斋有学集》卷二《秋槐诗支集·闽中徐存永陈开仲乱后过访各有诗见赠次韵奉答四首》第三首“南国歌阑皆下泣”三国之妖才,及卷四《辛卯春尽歌者王郎北游告别戏题十四绝句》第八首“可是湖湘流落身,一声红豆也沾巾”,钱曾注两次引《云溪友议》此条,亦皆作“望行幸”曾以晴。可见明代善本《云溪友议》,皆作“望行幸”。唯有明万历年间商浚刻《稗海》本《云溪友议》,作“望南幸”。复按明皇行幸蜀中,其地理方位位于湖南长沙之西北,自长沙望蜀中,若作“望南幸”,便是欲望西北反而望南。若“望行幸”之“行”为方位词,亦当作“望西幸”,方向才对。可见《云溪友议》《四部丛刊》影明刻本、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以及钱曾注两次所引之本作“望行幸”为不误,《稗海》本作“望南幸”则误。《稗海》本《云溪友议》卷首无范摅自序,各条无三字标题,又有文字讹误,可见并非善本。
钱牧斋精于目录版本之学,引《云溪友议》不至于不引当时善本,而引文字讹误之《稗海》本。牧斋精于历史地理之学,亦不会不辨地理方位,葛洧吟误以“望南幸”为是。尤要者,钱曾注谦益红豆诗两次所引《云溪友议》亦作“望行幸”,而钱曾为牧斋族孙,又为牧斋之学生,所学来自牧斋,钱曾引此书不误,牧斋亦必不误。然则牧斋注杜,何以要作“望南幸”?按牧斋在明崇祯十六年所刻《牧斋初学集》卷一百六至一百十《读杜小笺》、《读杜二笺》,未注杜甫《秋兴八首》“红豆”,亦未注《江南逢李龟年》。据《钱注杜诗》卷首季振宜《序》述钱遵语:“我牧翁笺注杜诗,……极年八十书始成”37,可知《钱注杜诗》完成于牧斋八十岁,是年为南明永历十五年,即清顺治十八年(1661年)。可见,牧斋注杜甫《秋兴八首》“红豆”,注《江南逢李龟年》,是在明亡之后的清初顺治年间。当身在江南的钱牧斋注杜甫《秋兴八首》“红豆”,注《江南逢李龟年》之时,正是永历政权延续明朝一线命脉于两广云南之日,亦正是牧斋心魂萦思永历政权之时38。职此之故,钱注《江南逢李龟年》引《云溪友议》李龟年唱“红豆生南国”,“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而作“望南幸”,与其说是从不善之本之异文,不如说是有意改“望行幸”为“望南幸”,以寄托牧斋及其志同道合者莫不南望远在南国之永历政权的今事今情。如陈寅恪《柳如是别传》论《钱注杜诗》所说:“细绎牧斋所作之长笺,皆借李唐时事,以暗指明代时事,并极其用心抒写己身在明末政治蜕变中所处之环境。实为古典今典同用之妙文。”39《钱注杜诗》此条,则不仅是“借李唐时事,以暗指明代时事”,借注杜而“极其用心抒写己身在明末政治蜕变中所处之环境”,而且是有意改变古典之细节,以确指今典40。
在《钱注杜诗》此条,红豆意象潜在地象征了明遗民的故国之思。《钱注杜诗》此条,同时亦是留下解开钱谦益《牧斋有学集》、《投笔集》众多红豆诗暗藏之意蕴的一把钥匙。换言之,牧斋笺注杜诗,与自己所作诗歌之间,存有互证、互补的密切关系。此点特别值得读者注意。在此当提出一个问题:杜甫《秋兴八首》“红豆啄馀鹦鹉粒”,钱注引《云溪友议》李龟年唱红豆故事,何以未引及“歌阕,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原因当在于此处杜诗中有“红豆”二字。如果注出了唱红豆而“望行幸”,使“红豆”意象与“望行幸”之象征意义发生直接联系,则《牧斋有学集》、《投笔集》众多红豆诗暗藏的故国之思,将容易被满清统治者及其耳目所发现。牧斋于杜诗“红豆”之句不注“望行幸”,而于杜诗无“红豆”之《江南逢李龟年》注出“望行幸”,则使其红豆诗暗藏之意蕴难以被满清统治者及其耳目所发现。牧斋自期盼后世读者能发现自己红豆诗暗藏之意蕴。《牧斋有学集》卷三十九《复遵王书》论己所作诗云:“居恒妄想,愿得一明眼人,为我代下注脚。发皇心曲,以俟百世。”41足见其用心之苦,用意之深。不久之后,康熙年间,仇兆鳌亦注杜。《杜诗详注》卷十七《秋兴八首》“红豆啄馀鹦鹉粒”,仇注引钱笺引《云溪友议》李龟年唱红豆故事,自未引及“歌阕,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42。《杜诗详注》卷二十三《江南逢李龟年》,仇注引蔡曰引《云溪友议》李龟年唱红豆故事,亦未引及“歌阕,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43。仇氏注杜诗“红豆”引钱笺,注杜诗《江南逢李龟年》则不引钱笺,避开了唱红豆而“望行幸”这一钱笺的关键文字,原因何在?当是出自避祸心理。
2.钱谦益等明遗民的红豆诗
红豆诗云兴霞蔚。与钱谦益注杜中的红豆意象一样,在明末清初红豆诗中,红豆亦象征了明遗民的故国之思。在中国诗歌史上,这是红豆意象的第三层象征意义。
明末清初红豆诗,以钱谦益作品为最多、最佳。《牧斋有学集》,是钱谦益入清以后的诗文集。《牧斋有学集》一书中刘善英,包含《红豆诗初集》、《红豆诗二集》、《红豆诗三集》,其中往往一道红豆诗题,就有十首八首之多。
《牧斋有学集》卷四《辛卯春尽歌者王郎北游告别戏题十四绝句》第八首:可是湖湘流落身,一声红豆也沾巾。休将天宝凄凉曲,唱与长安筵上人。钱曾注:“范摅《云溪友议》:“李龟年奔逐江潭,杜甫以诗赠之曰:‘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龟年曾于湘中采访使筵上唱《红豆词》,合座莫不望行幸而凄然。”44辛卯为南明永历五年,即清顺治八年(1651年)。“一声红豆也沾巾”,这是牧斋诗第一次直接用李龟年唱“红豆生南国”,“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的古典,隐喻自己以及志同道合者心向南明的今典45。
《牧斋有学集》卷十《红豆二集·后秋兴八首·八月初十日小舟夜渡惜别而作》第八首:临分执手语逶迤,白水旌心视此陂。一别正思红豆子,双栖终向碧梧枝。盘周四角言难罄,局定中心誓不移。趣觐两宫应慰劳,纱灯影里泪先垂。46永历十三年即顺治十六年(1659年),郑成功率水师入长江进攻南京,钱谦益将与水师随行时,特作此诗慰别其妻河东君柳如是。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第五章《复明运动》云:“《八月初十日小舟夜渡,惜别而作》乃专为河东君而作,……主旨实在河东君一生志事。”47柳如是不仅全力支持钱谦益投身反清复明运动,自己亦积极从事反清复明运动,如南明隆武二年即清顺治三年(1646年)亲至海上犒劳黄毓祺义师48,永历八年即顺治十一年(1654年)尽橐捐资助饷姚志卓义军49。
牧斋《后秋兴八首》第四首:“闺阁心悬海宇棋,每于方罫系欢悲。”能写出这位女爱国志士的品格。钱柳夫妇爱情的根基,正是反清复明之共同志事。《柳如是别传》解释牧斋此诗全篇意旨云:“第捌首言此时虽暂别,后必归于桂王也。‘碧梧枝’不独用杜诗‘凤凰栖老碧梧枝’之原义,亦暗指……顺治三年丁魁楚瞿式耜等迎永历帝于梧(州)等事。……‘两宫’者,指桂王生母马太后及永历后王氏也。”50所言极是。但是,寅恪先生从未解释红豆一词之意义。“一别正思红豆子,双栖终向碧梧枝”,是用王维诗、李龟年故事及杜甫诗的古典,隐喻自己对柳如是的别后相思和夫妇双方共同的故国之思(上句),以及夫妇双方对于反清复明事业的必胜信心(下句)。红豆意象成为钱柳夫妇爱情与爱国两重相思的精诚凝聚之象征。钱诗此二句,可说是明末清初红豆诗的经典之句。
柳如是题红豆山庄望海楼联云:“日毂行天沦左界,地机激水卷东溟。”51上联隐喻明朝亡于满洲,下联隐喻郑成功兴起复明运动。其爱国志向,有如精卫之志,不可磨灭。柳如是联语,可以媲美牧斋红豆诗。永历十五年即顺治十八年(1661年)五月,牧斋家园江苏常熟白茆港红豆山庄的红豆树开花,九月,结红豆子一颗。这是二十年来红豆山庄的红豆树第一次开花结子。在钱柳心目中,二十年来红豆树第一次开花结子,真是老天对满怀红豆相思之人的回报。九月,正是牧斋八十生日。如《柳如是别传》第五章云:“河东君于牧斋生日,特令童探枝得红豆一颗以为寿,盖寓红豆相思之意,殊非寻常寿礼可比。”52这红豆相思,原来是爱情与爱国赤诚凝聚的两重相思。五月和九月,牧斋及其志同道合者迎来了红豆诗的两次高潮。
今存作品,有钱谦益《遵王敕先共赋胎仙阁看红豆花诗,吟叹之馀,走笔属和八首》、《红豆树二十年复花,九月贱降时,结子才一颗,河东君遣童探枝得之。老夫欲不夸为己瑞,其可得乎?重赋十绝句,示遵王,更乞同人和之》,陆贻典《红豆花诗和韵》、《东涧先生村庄红豆树二十年复花,时当季秋,结子一颗,适八十悬弧之月,有诗纪事,奉和十首》53,冯班《和牧翁红豆花诗八首》,钱曾《红豆树二十年不花,今年夏五忽放数枝,牧翁先生折供胎仙阁,邀余同赏,饮以仙酒,酒酣命赋诗,援笔作断句八首》54、《奉和红豆诗十首》,以及方文《红豆诗》八首55。
《牧斋有学集》卷十一《红豆三集·遵王敕先共赋胎仙阁看红豆花诗,吟叹之馀,走笔属和八首》第四首:红豆春深放几枝,花神作意洗妆迟。应知二十年渲染,只待催花数首诗。56后两句,咏叹红豆树二十年不花、二十年酝酿,只待今日之红豆花开、红豆诗成。言外之意,是遗民故国之思、爱国之心,历久不渝,能感动天地。第六首:金尊檀板落花天,乐府新翻红豆篇。取次江南好风景,莫敎肠断李龟年。57“金尊檀板落花天”,“取次江南好风景”马湘云,用李龟年唱红豆诗故事,及杜甫《江南逢李龟年》之古典,指百花飘零、红豆花开之今典。“乐府新翻红豆篇”,“莫敎肠断李龟年”,则是反用李龟年唱红豆诗,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的古典,言今日之新红豆故事,不同于昔日之旧红豆故事,今日之主人公乃满怀信心,不同于昔日之主人公肠断而已雷棣。言外之意,是深信反清复明之大业必定成功。
《牧斋有学集》卷十一《红豆三集·红豆树二十年复花,九月贱降时,结子才一颗,河东君遣童探枝得之。老夫欲不夸为己瑞,其可得乎?重赋十绝句,示遵王,更乞同人和之》第一首:院落秋风正飒然,一枝红豆报鲜妍。夏梨弱枣寻常果,此物真堪荐寿筵。58秋风飒然,秋气肃杀,隐喻满洲之暴虐59;一枝红豆,鲜妍夺目,象征遗民之心不死。河东君采来的这一颗红豆,殊非寻常果品可比,其中寄寓的红豆相思之深意,不仅是为牧翁祝寿,更是为南明祝寿也。第三首:秋来一颗寄相思,叶落深宫正此时。舞辍歌移人正醉,停觞自唱右丞词。60“秋来一颗寄相思”,“停觞自唱右丞词”,用安史之乱后李龟年唱王维红豆诗,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惨然的古典,暗指今日遗民面对这一颗红豆,思念明朝故国的今典。第五首:斋阁燃灯佛日开,丹霞绛雪压枝催。便将红豆兴云供,坐看南荒地脉回。61“佛日”指南明62。钱柳入清以后诗文中的“佛国”、“莲花国土”,往往字面指印度,借指王维红豆诗的“南国”,暗指南明或明朝。“佛日”,即佛国之日,借指王维红豆诗的“南国”之日,亦暗指南明。“佛日”之“日”,并射明朝之“明”,因为“明”字从“日”从“月”。钱柳诗文中,往往一个微言隐语,具有多重隐喻,寓意则只有一个:故国之思与复明之志。此诗前二句,言南国日暖而红豆花开(参阅注释第14条引《广东新语》述红豆花色白,中有红心一缕),是用“红豆生南国”的古典,暗指永历兴起南方的今典。此处绾合佛日、红豆,便见巧思。后二句,言云物兴起,供奉这一颗红豆,诗人面对红豆,期待春从南国复苏大地。隐喻遗民馨香祷祝,期盼明朝自南方复兴。
钱谦益红豆诗精深华妙,超逸出尘,真不似八旬老人之作。当时常熟遗民诗人与钱谦益唱和红豆诗,亦多佳作。陆贻典《红豆花诗和韵》:花前今昔事难陈,不饮真辜头上巾。试问湘潭歌一曲,相思至竟为何人?63冯班《和牧翁红豆花诗八首》第一首:廿载方看白玉丛,人间桃李几回空。何因结得相思子?应为当心一线红。64陆诗后两句用李龟年唱红豆诗故事,追问故事中人是为谁而相思。冯诗后两句则借问为什么结出红豆子,直指红豆花中之一缕红心。两诗皆借吟咏红豆,寄寓故国之思,有深情高致。钱曾《奉和红豆诗十首》第四首:万国兵尘草木前,止留红豆向江天。水村路与仙源接,花合花开不计年。65万国草木蒙尘,红豆独向江天,隐喻满洲武力征服天下,遗民之心只向南明。“花源”即陶渊明之桃花源,暗指奉永历正朔的郑成功之台湾。“水村路与仙源接”,隐喻长江边的白茆港红豆山庄,可由长江水道通海连接台湾。句中潜藏红豆山庄主人曾策应郑成功水师进攻南京之今典66,及随时准备再次接应水师之志事。钱谦益《投笔集》卷下《后秋兴之十二》第七首“莫笑长江空半壁,苇间还有刺船翁”67,即是自述这一志事。“花合花开不计年”,用《桃花源记》“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及《桃花源诗》“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隐喻世外桃源之台湾及红豆相思之遗民永不奉满洲之正朔也。第九首:秋院萧晨香母微,疏窗佛日影辉辉。莲花国土真无恙,一颗相思寄雪衣。68秋气萧条,香火稀微,而南国佛日,仍光辉照耀,隐喻明朝看似灭亡其实未亡,永历之正朔尚存也。“莲花国土”即佛国,“雪衣”代指岭南69金甫美,皆暗指南明政权。莲花国土安然无恙,红豆一颗遥寄南方,隐喻遗民祝愿南明政权安然无恙,和对于南明之无穷相思。康熙三年(1664年),钱柳夫妇相继去世。黄宗羲作《八哀诗?钱宗伯牧斋》哭之,诗中云:“红豆俄飘迷月路”70。红豆相思,一时黯然飘零。红艳艳的红豆,红豆象征的明遗民火焰般燃烧的爱国热情,实已进入历史之永恒。
3.馀论
在明末清初红豆诗中,红豆意象有时出自用典,有时则出自兴。当红豆是兴象(眼前景物)时,仍然具有红豆典故的象征意义。红豆意象所象征的两种相思,男女相思与故国之思,有时并存一诗,融为一体。但是,在明末清初红豆诗中,红豆意象的主要象征意义,是从男女相思转移到了故国之思。明末清初红豆诗多以传统的红豆相思为古典字面,而以明遗民的故国之思为今典实指。两种红豆相思之间具有一致性:红豆象征爱心对双方之间的阻隔的超越。这使以第一种红豆相思隐喻第二种红豆相思成为可能。随着红豆意象的象征意义从爱情到爱国的转变,与红豆相关的其它意象,如王维红豆诗中的“南国”,由此引伸出来的“岭南”、“佛国”、“佛日”,杜甫红豆诗中的“碧梧”等,亦皆转而借用以象征南明。随着红豆意象的象征意义从爱情到爱国的转变,与“红豆”结下不解之缘的“相思”一词词义的主要义项,亦从男女之间的相思,或唐朝人的故国之思,转变为明遗民对故国明朝、对南明朝廷的相思。换言之,中国诗歌史上的红豆“相思”已经“脱胎换骨”,如果不是“点铁成金”的话。
红豆意象的象征性、隐喻性,和抒情内容的深藏不露,是明末清初红豆诗的基本艺术特色。明末清初红豆诗所表现的故国之思、爱国之心,不仅超越于明遗民与明朝及南明之间迢远的时空阻隔之上,亦超越于生死之上。可说是第二种红豆相思的典范。
后记
本文写成后,承刘梦溪先生指出,红豆之“红”,射朱明之“朱”,红者,朱红也。梦溪先生之说甚是,可以补充本文未尽之义。然则明遗民诗之红豆,又多一重暗指故国明朝之隐喻。谨补书于此,并志谢忱。
注释详解:
1清赵殿成笺注《王右丞集笺注》,卷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页273;陈铁民校注《王维集校注》,中华书局,1997年,第二册,第410页。
2《唐钞文选集注汇存》,卷九,上海古籍出版社据日本金泽文库藏旧钞本影印,2000年,第一册,第141页。
《文选钞》所引《列异传》,已见于唐初欧阳询撰《艺文类聚》卷九十二鸟部下《鸳鸯》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下册,第1604页)。但《类聚》未引出“相思树”三字。
《隋书》卷三十三《经籍志二》史部杂传类:“《列异传》三卷,魏文帝撰。”《旧唐书》卷四十六乙部杂传类:“《列异传》三卷,张华撰。”《新唐书》卷五十九丙部小说家类:“张华《博物志》十卷,又《列异传》一卷。”《隋志》与两《唐志》著录不同,当从《隋志》,以《列异传》为三国魏曹丕撰。无论《列异传》为魏曹丕或西晋张华撰,其所载韩凭夫妻相思树故事,亦早于东晋干宝《搜神记》所载同一故事,当为《搜神记》所资取。
3晋干宝撰,汪绍楹校注《搜神记》,卷十一,中华书局,1985年,第142页。
4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三百八十九,中华书局,1986年,第八册,第3099~3010页。
5《唐钞文选集注汇存》,卷九,第一册,第140页。
按:以日本所藏《文选集注》对勘,中国国内《文选》传世诸本李善注此条脱误甚多,列举如下:
第一,《文选集注》李善注此条引晋刘逵注引东汉“刘成国曰”,《文选》国内传世诸本皆脱一“国”字,误作“刘成曰”。
《四部丛刊》影宋本《释名》卷首《释名序》题下署:“刘熙字成国撰。”《三国志》卷四十二《蜀书·许慈传》:“师事刘熙,……建安中,自交州入蜀。”同书卷五十三《吴书·程秉传》:“避乱交州,与刘熙考论大义,遂博通五经。”又《薛综传》:“少依族人避地交州,从刘熙学。”《隋书》卷三十二《经籍志一》经部礼类《大戴礼记》条:“《谥法》三卷,后汉安南太守刘熙撰。”又小学类:“《释名》八卷,刘熙撰。”同书卷三十四《经籍志三》子部儒家类:“《孟子》七卷,刘熙注。”(以上参考清钱大昕《跋释名》柯美伊,《四部丛刊》影印本《潜研堂文集》卷二十七。)
由上所述可知,刘熙字成国,汉末著名学者,曾为交州太守,居交州多年,自熟知南国红豆树。《吴都赋》“相思之树”晋刘逵注所援引的“刘成国曰”,刘成国自是指刘熙。《文选》国内传世诸本如中华书局1981年影印清嘉庆十四年胡克家刻本李善注《文选》卷五,《四部丛刊》影宋本《六臣注文选》卷五,皆作“刘成曰”,脱一“国”字,作者之名遂误。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中华书局,1985年,第三册,第1068页),亦沿其误。
第二,刘逵注引刘成国曰:“相思,大树也,其材理坚强,邪斫之则有文,亦可作器。其实赤如珊瑚,历年不变。东冶有之”,《文选》国内传世诸本如中华书局影印胡刻本李善注《文选》,《四部丛刊》影宋本《六臣注文选》,“其材理坚强”,皆脱“其”字、“强”字;“邪斫之则有文”,皆脱“有”字;“亦可作器”,皆脱“亦”字;“其实赤如珊瑚”,非常了得miss皆脱“赤”字。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亦沿其误。
以上脱文,“国”字、“赤”字,至关紧要,真不可脱,幸赖《文选集注》本存其原文。
6明胡之骥注,李长路等点校《江文通集汇注》,卷五,中华书局,1984年,第190~191页。
按《南史》卷五十九《江淹传》载江淹宋时“黜为建安吴兴令”,与《草木颂序》自述“守职闽中”相合,可知《相思颂》作于任吴兴(今福建浦城)令时。
7《唐钞文选集注汇存》,卷九,第一册,第141页。
8 按《隋书》卷三十三《经籍志二》史部杂史类:“《南越志》八卷,沈氏撰。”《旧唐书》卷四十六《经籍志上》乙部地理类:“《南越志》五卷,沈怀远撰。”《宋本册府元龟》卷五百六十《国史部·地理》类:“(宋)沈怀远为武康令,撰《南越志》。”(中华书局,1989年,第二册,第1601页。)《宋书》卷十九《乐志一》空侯条:“宋孝武帝大明中,吴兴沈怀远被徙广州,造绕梁,其器与空侯相似。”可知《南越志》为刘宋沈怀远所撰,怀远曾徙广州。
9《文选钞》在中国无著录,亦无传世之本,因《文选集注》而部分保存。
《文选钞》六十九卷,公孙罗撰,见日本藤原佐世《日本国见在书目录》(889~897年)著录,清末黎庶昌《古逸丛书》据日本旧钞卷子本景刊。公孙罗为初唐人,与李善同为曹宪弟子,见《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九《曹宪传》附《公孙罗传》、《新唐书》卷一百九十八《曹宪传》。
日本学者斯波六郎《文选诸本研究》认为《文选钞》并非公孙罗撰,见《文选索引》,李庆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一册,第116~117页。参阅屈守元《文选导读》,巴蜀书社,1993年,第61~66页,第142~146页;周勋初《唐钞文选集注汇存·前言》,《唐钞文选集注汇存》,第一册,第6~7页;傅刚《文选版本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38~139页。
按《文选集注》引录诸注的次序为:李善、《钞》(《文选钞》)、《音决》(《文选音决》)、五臣、陆善经等。李善为初唐人,五臣、陆善经皆唐玄宗开元时期人,可见《文选集注》注例基本上是依时代先后次序引录诸注。《文选集注》引录《文选钞》,在开元时期五臣、陆善经之前,依其注例,《文选钞》之成书年代是在开元时期以前,亦即是在初唐。据傅刚《文选版本研究》所考,“《文选集注》是以李善注为底本,所以它先引李善注,其次是《钞》、《音决》,再次是五臣、陆善经”,“《钞》也许要早于李善”(第139页)。
要之,无论《文选钞》是否为公孙罗所撰,其作者亦为初唐人。
10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十五,人民卫生出版社,1978年,第三册,第2059页。
11《宋史》卷二百九《艺文志八》集类:“李颀《古今诗话录》,七十卷。”苏轼有《李颀秀才善画山以两轴见寄仍有诗次韵答之》诗(《苏轼诗集》,卷十一,中华书局,1982年,第二册,页527)。宋何薳《春渚纪闻》卷五《李朱画得坡仙赏识》条:“李颀字粹老,不知何许人,少举进士,当得官,弃去。乌巾裘,为道人,遍历湖湘间。晚乐吴中山水之胜,遂隐于临安大涤洞天。”(中华书局,1997年,第75页。)《苏轼诗集》卷十一引清查慎行注引此条,误作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
可知《古今诗话》为李颀著,李颀为北宋人,与苏轼同时。(以上参考郭绍虞《宋诗话考》,中卷之下,《古今诗话》条,中华书局,1979年,第165~166页。)
郭绍虞《宋诗话辑佚》卷上李颀《古今诗话》辑佚(中华书局,1980年,上册),《宋诗话全编》第二册《李颀诗话》(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皆未收《本草纲目》所引此条。
《本草纲目》卷一《序例·引据古今经史百家书目》列有《古今诗话》,《书目》尾注:“已上四百四十家,时珍所引者。”(《本草纲目》,第一册,页40。)可知《古今诗话》明代尚存。《宋诗话考》谓“此书世无传本”(第166页),似欠确。
12《本草纲目》,卷首,第一册,第33页。
13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卷二十五《木语·红豆》条:“红豆,本名相思子,其叶如槐,荚如豆子,夏熟,珊瑚色。……又红豆花,形似莲而小,色白,中有红心一缕。王摩诘诗: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按相思子,朱墨相衔,豆大莹色,山村儿女,或以饰首,婉如珠翠,收之二三年不坏。相传有女子望其夫于树下,泪落染树结为子,遂以名树云。”(中华书局,1985年,下册,第660~661页。)
南国人屈大均所记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爱情故事传说,与李颀《古今诗话》所载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爱情故事传说基本相合,可见此故事原型渊源于并长期流传于南方。
同书卷二十五《木语·海南文木》条又记红豆树:“其树多连理枝,故名相思。唐诗:红豆生南国,又曰:此物最相思。”(下册,第655页。)
红豆树得名相思树的主要原因是爱情故事传说,其次才是树多连理枝。
14唐李匡乂《资暇集》,卷下,《丛书集成初编》据阳山顾氏文房覆宋本排印,中华书局,1985年,第23页。
按李匡乂《资暇集》中记晚唐事甚多。复按《新唐书》卷五十八《艺文志二》乙部编年类:“李匡文《两汉至唐年纪》一卷。”原注:“昭宗时宗正少卿。”又卷五十九《艺文志三》丙部小说家类:“李匡文《资暇》三卷。”可知李匡乂即李匡文,为唐昭宗时人。
15《云谣集杂曲子》,朱孝臧刻《强村丛书》;收入曾昭闵等编《全唐五代词》,中华书局,1999年,下册,第805页。
关于唐写本《云谣集杂曲子》的年代,参阅吴熊和《唐宋词通论》,浙江古籍出版社,页166,第329页。
16《全唐诗》,卷五百八十三,中华书局,1979年,第十七册,第6764页。
17《全唐诗》,卷六百八十三,第二十册,第7835页。
18《全唐五代词》,上册,第547页。
19唐圭璋编《全宋词》,中华书局,1980年,第一册,第240页。
20《全宋词》,第一册,第410页。
21《全宋词》,第三册,第2152页。
22《全宋词》,第四册,第2833页。
23《全宋词》,第五册,第3359页。
24唐范摅《云溪友议》,卷中,《四部丛刊》影印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明刻本。
25《旧唐书》卷二十八《音乐志一》:“玄宗在位多年,善音乐。……于听政之暇,教太常乐工子弟三百人为丝竹之戏,音响齐发,有一声误,玄宗必觉而正之,号为皇帝弟子,又云梨园弟子,以置院近于禁苑之梨园。”
唐郑处诲《明皇杂录》卷下:“唐开元中,乐工李龟年、彭年、鹤年兄弟三人,皆有才学盛名。彭年善舞,鹤年、龟年能歌,尤妙制《渭川》,特承顾遇。”(中华书局,1994年,第27页。)
26《钱注杜诗》,卷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下册,第511页。
27杜诗此处异文,本文仅举杜集宋本及宋人注本作“香稻”或“红豆”之异文。至于其作“红饭”或“红稻”,以及元明清诸注本此处异文,请参阅叶嘉莹《杜甫秋兴八首集说》,五《分章集说》,其八,校记,“香稻”条,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12页。
28陈尚君辑校《全唐诗补编》,第三编,童养年《全唐诗续补遗》卷七,庄布条,中华书局,1992年,上册,第419页。按庄布《石榴歌》,系童氏辑自清代《古今图书集成》;其早期出处南宋祝穆《古今事文类聚后集》、陈景沂《全芳备祖后集》,则系陈氏补证。
29请参阅叶嘉莹《杜甫秋兴八首集说》,五《分章集说》,其八,集解,“香稻”二句条,第324~325页;以及卷首《论杜甫七律之演进及其承先启后之成就(代序)》论“香稻”二句,第40~41页。叶先生之解释甚为精湛。
30清徐松《唐两京城坊考》卷一《西京》大明宫条:“龙朔二年,……改名蓬莱宫。”中华书局,1985年,第18页。
31《广东新语》卷二十五《木语·海南文木》条记红豆:“马食之肥泽,谚曰:‘马食相思,一夕膘肥。马食红豆,腾骧在厩。’”(下册,第655页。)可见至少红豆可以饲马。
32《全唐诗》,卷八百二十六,第二十三册,第9331页。
33《牧斋初学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中册,第937页。
34《钱注杜诗》,卷十五,下册,第511页。
35《钱注杜诗》,卷十七,下册,第604页。
36《钱注杜诗》卷首钱谦益《草堂诗笺元本序》,借钱曾语自述:“草堂笺注,……皆吾夫子独力创始。”(上册,第4页。)此并非虚言。《钱注杜诗》的学术性格,是以史证诗,作出重要发明,若无发明之处,即不作笺注。
37《钱注杜诗》,卷首,上册,第1页。
38 如明永历三年即清顺治六年(1649年),谦益致书南明吏兵两部尚书、桂林留守瞿式耜书论救国大计“三局”,式耜将谦益所论救国大计上奏永历帝,即是突出例证。详见《瞿式耜集》卷一《报中兴机会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104~107页。参阅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第五章《复明运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下册,第1014~1016页。
39《柳如是别传》,第五章,下册,第1000页。
40唐皎然《诗式?诗有四深》:“用事不直,由深于义类”,肯定灵活用典,是对梁刘勰《文心雕龙?事类》篇不许“改事失真”之说的突破。这一文学理论的突破,反映了改变古典细节以确指今典的诗歌艺术发展。但是,在诗歌注释中改变古典细节以确指今典的作法,这也许只能是特例。
41《牧斋有学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上册,第1360页。
42《杜诗详注》,卷十七,中华书局,1979年,第四册,第1497~1498页。
43《杜诗详注》,卷二十三,第五册,第2060~2061页。
44《牧斋有学集》,卷四,上册,第126页。
45庚寅明永历四年即清顺治七年(1650年),牧斋所作《闽中徐存永陈开仲乱后过访各有诗见赠次韵奉答四首》第三首“南国歌阑皆下泣,山阳诗讔倩谁传”(《牧斋有学集》卷二《秋槐诗支集》,上册,第78页),已使用这一典故,但诗句中尚未直接出现“红豆”二字。
46《牧斋有学集》,卷十,上册,第518页。“趣觐两宫”原作“归院金莲”,此从《投笔集》。
47《柳如是别传》,第五章,下册,第1173页。
48 清祝纯嘏《愚〔孤〕忠后录》:“(顺治)四年丁亥,……黄毓祺起兵海上,谋复常州。(五年)正月,毓祺纠合师徒,自舟山进发。常熟钱谦益命其妻艳妓柳如是至海上犒师。”(张元济藏旧钞本,第4页;范景中、周书田辑《柳如是事辑》,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第95页。)
金鹤冲《钱牧斋先生年谱》丙戌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谱:“江阴黄毓祺自舟山起师,先生使河东君至海上犒师(江阴祝氏《孤忠录》)。《秋兴》诗所云:‘闺阁心悬海宇棋,每于方罫系欢悲。乍传南国长驰日,正是西窗对局时。’盖指此事。”(民国三十年线装铅印本,第6页。)
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第三册《顺治朝卷》钱谦益《后秋兴之三》条:“按金《谱》所云,事本《孤忠后录》,足以征信。”(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334页。)其说为是。
49《柳如是别传》,第五章,下册,第1040~1042页。
50《柳如是别传》,第五章,下册,第1176~1177页。
51柳如是手书联语,旧为常州刘靖基先生所藏;周书田、范景中辑《柳如是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卷首照片。
52《柳如是别传》,第五章,下册,第1200页。
53近代徐兆玮辑《芙蓉山庄红豆录》,辑自《海虞诗苑》卷五;范景中、周书田辑《柳如是事辑》,第447页。
54《牧斋有学集》,卷十一,《红豆诗三集》附,中册,第539~540页。
55清方文《嵞山续集》;《钱遵王诗集笺校》引,第257页。方文此诗为翌年作。
56《牧斋有学集》,卷十一,中册,第538页。
57《牧斋有学集》,卷十一,中册,第539页。
58《牧斋有学集》,卷十一,中册,第549页。
59同时期王夫之《读文中子》第二首云:“天下皆忧得不忧?梧桐暗认一痕秋”,以秋气肃杀象喻满洲之暴虐,象喻相同。船山此诗,见《王船山诗文集》,《柳岸吟》,中华书局,1983年,下册,第298页。
60《牧斋有学集》,卷十一,中册,第550页。
61《牧斋有学集》,卷十一,中册,第551页。
62柳如是《依韵奉和二首》第二首:“佛日初辉人日沉。”(《牧斋有学集》卷二《秋槐诗支集》附,上册,页76。)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第五章解释云:“河东君……以‘佛日’指永历,‘人日’指建州。谓永历既起,建州将亡也。”(下册,第931页。)寅恪先生所言极是,但犹有可以进一步言之者。
《牧斋有学集》卷二十二《赠愚山子序》云:“印度为梵天之种,佛祖之所生。脂那为君子之国,周礼之所化。南曰月邦,东曰震旦,日月照临,礼敎相上。波斯轻礼重货,猃狁犷暴忍杀,区以别矣。”(中册,页901。)印度为南邦,故可曰南国。佛祖之所生,故可曰佛国。印度、脂那,皆礼敎相上,故可以借印度喻中国。由此可见,钱柳入清以后诗文中的“佛国”、“莲花国土”,字面指印度,借指王维红豆诗的“南国”,暗指南明或明朝。由此而来的“佛日”,即佛国之日,借指王维红豆诗的“南国”之日,亦暗指南明。
《牧斋有学集》卷二十五《石林长老七十序》:“抑又闻之,佛法五百年而一兴,法运将王缨灏隆,宗镜再阐,汉东粟散之邦,涌现为莲华佛国。余固尚父之耳孙也,愿与公炷香佛前,翘勤以俟,以斯文为告报焉其可也。”(中册,页970。)此是以佛国暗指明朝。
《牧斋有学集》卷三十七《莲蕊居士传》:“人亦有言,旧国旧都,望之畅然。子羽栖神莲花国土,巡回藏识,殆未能舍然于此。余为斯传,循念崇祯故事,若夫鸟兽之号鸣,燕雀之啁噍,而不能自已也,其亦子羽之志也夫!”(下册,页1285。)此是以莲花国土暗指明朝。
63近代徐兆玮辑:《芙蓉山庄红豆录》,辑自《支溪小志》卷六《艺文志?诗》;范景中、周书田辑《柳如是事辑》,页444。
64清冯班《钝吟集》,卷中,常熟二冯先生集本;谢正光笺校《钱遵王诗集笺校》引,香港三联书店,1990年,页258。
65《牧斋有学集》,卷十一,《红豆诗三集》附,中册,页553。
66请参读钱谦益《投笔集》;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第五章《复明运动》,下册,页1014以下。
67《投笔集》,卷下;转引自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第三册《顺治朝卷》,钱谦益,《后秋兴之十二》,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页1341
68《牧斋有学集》,卷十一,《红豆诗三集》附,中册,页553。
69按《太平御览》卷九百二十四《羽族十一·白鹦鹉》引唐郑处诲《明皇杂录》:“开元中,岭南献白鹦鹉,养之宫中,岁久,颇聪慧,洞晓言词,上及贵妃皆呼雪衣女。”(中华书局,1992年影印上海涵芬楼影宋本,第四册,页4103。)可知白鹦鹉“雪衣女”出自岭南,故钱曾诗以“雪衣”代指岭南,暗指南明。
70清黄宗羲《南雷集·南雷诗历》,卷二,《八哀诗》,《四部丛刊》影原刊本。
【原载】 《中国文化》,第21期,2002年出版;《中国古代文学高层论坛论文集》,中华书局,2004年11月出版;收入邓小军《诗史释证》,中华书局,200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