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四十回头（028章）-背着砍刀的诗人
印象（八）
印象之八：装束的革命。
当刘中明终于习惯了电视上的比基尼、吊带裙和露背装徐雨文，并在看到洋洋洒洒穿行于街上的超短裙、半裸装时不再电闪雷鸣之后，这才知道当年自己和同龄男女们身上穿的那些东西实在是无法称之为服装。
刘中明刚刚出生的时候穿的是土裤子，能离开火炕后穿的是开裆裤，这个咱们在前面的章节中已经说过了。虽然衣料是纯棉的，但基本没有款式可言，实在是算不得时装的。再长大一点，倒是穿上了吊带装，但那是因为还不会扎腰，绝不是为了赶时髦。
第一次装束革命再见金华站，是结束了开裆裤年代青树坪战役，正式可以扎腰了。
没有什么板式腰带。不要说皮带了，就是革制的武装带也只有在电影上才能看得到。农村的孩子们能扎的只有棉布带子。穿的是布袋口一样大的棉腰裤子，在前面挽一下，顺手扎上布带子，就是最大众的装束了。上身是对襟疙瘩扣的老棉布褂子或棉袄，寒冬时节为了保暖，也用一根布条子拦腰扎住，连扣子都不用系了。
刚刚告别背带开裆裤的时候，刘中明还不大会扎腰黄子华金句，往往把布条腰带扎成死扣，想撒尿的时候却死活解不开腰带了，就只好让母亲用剪刀把带子割开乔乔纳斯，一时找不到剪刀，往往就尿裤子，挨一顿臭骂。
除了布料的颜色不同，女人们的衣着和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刘中明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发小，名叫桂花。桂花一年四季都穿着青布挽裆裤子，上身穿一件花褂或花袄，很鲜亮的样子，但褂子或花袄总会点缀着一两块补丁，这就或多或少地影响了装束的整体美观。
桂花是个女孩子，除了装束的花色跟刘中明这个男孩子不同外，还可以在发型上有所差异。刘中明一年四季都留着一个普通至极的平头，头发长了，父亲就会拿出珍藏的一把旧理发剪来，把刘中明按在院子里的破木椅上，三下五除二把他的小脑袋推平通天血魔。而桂花是不推头的，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她一年到头就扎两条羊角辫子。
第二次装束革命，是结束了挽腰大棉裤裆时代，穿上了小腰裤子。所谓小腰裤子，就是指把裤子的腰部缩小，前面加一条拉索（或者系扣子），腰部的一圈缝上几个裤带鼻儿阿史那沙苾，终于可以把上衣扎在腰带里了。
刘中明直到上初中那年，才有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小腰裤子。
桂花也穿上小腰裤子了。不过女孩子的裤子是不允许前面加拉索或前开门的，而是把开口隐藏在左侧的裤袋里，用两颗扣子系住。直到时兴牛仔裤的年代，男女穿裤的这点差异才得到统一，都可以前开门，都可以拉开拉索就脱裤子了。到了时兴牛仔裤的年代，桂花也可以像刘中明一样把上衣扎在腰带里了，显得英姿飒爽。
牛仔裤的革命在村子里引起了极大风波。四五十岁以上的老太太和老公公们，一见到年轻人穿着牛仔裤招摇过市就会忍不住摇头叹息：唉，世风日下，这世道可是变得越来越不成话了。你看看你看看，男人女人裤裆里都鼓鼓地凸出一坨肉仙道枫，这和光腚可有什么区别呢？还有那些女娃子林敏君，把褂子塞到腰带里，上面的两个奶子都要把衣裳撑破了，这可怎么见人呢？唉，想当年女孩子们要是这样出门，还不把先人羞死哩！
和小腰裤子一起革命的，还有女孩子们的发型。穿上小腰裤子了，头上的两只小辫子也就不见了，剪成了齐耳短发，新潮一点的甚至就直接把一头长发披散开来，遮住耳朵，垂在肩上。桂花就留了这样一个发型，名叫披肩发呢史中鹏。老人们不免又是一阵摇头，女人不扎辫子不挽髻，那就是和疯子一样哩。再到后来，伴随着牛仔裤的盛行，桂花还学城里女人的样子烫了发，村子里的老人们更是大跌眼球，脑袋摇晃得更加厉害，甚至连脖子也要摇断了。
因为有了小腰裤子，理所当然地也就配上了皮鞋，结束了方口布鞋的历史。
第三次装束革命，是粗布时代一统天下的结束，被大量洋布制品所代替。似乎一夜之间，的确良和涤纶成了农民眼中的高档货，大家都为能穿上一件这样布料做成的衣裳而自豪。在庄稼人的眼里，的确良衣裳是文明人的象征，只有城里人、洋学生和大干部才配穿这样的料子。
桂花的二哥穿上了一件的确良汗衫，每天都要在村子里的街上摇摇摆摆，晃来晃去。桂花有个大姑嫁在城里，陈咏开家里就有很多的确良的衣裳。表哥穿过的一件衣裳，因为前襟下摆烧了个小洞不要了，就送给了桂花的二哥。桂花的二哥聪明着哩，他把衣裳的下摆扎在腰带里，那个小破洞就看不见了，反而因为扎了外腰更显得帅气呢。
刘中明看见桂花二哥的衣裳在太阳下唰唰地反光，就羡慕得不行，回到家里跟父亲谈判。刘中明说，爹，人家桂花的二哥穿着的确良哩。
爹说，穿的确良怎么啦。
刘中明说，的确良好看，在太阳下都能放光哩。
爹说，可你知道的确良的衣裳要好多钱才能买到？
刘中明说，我不知道。可人家桂花的二哥怎么就买得起哩？
爹说，人家桂花的姑是城里人，那的确良衣裳是人家表哥穿剩下的哩。
刘中明说，我二姑也在城里，你怎么不给她要一件哩？
爹说防暑降温通知，你二姑有三个儿子，也就是你有两个表哥一个表弟。他们弟兄三个还不能都穿上的确良衣裳哩，怎么会有闲余的衣裳给咱？再说了，人活着要有志气呀静水久，白给的东西咱们是不能要的。
刘中明当然知道这个理儿。刘家从老爷爷那一辈起都是穷得很有志气，从来不白要别人的东西。可刘中明真的很羡慕桂花的二哥穿的那件的确良衣裳。
爹见刘中明不吱声了，知道他还没有放下想要一件的确良汗衫的念头。爹就说，的确良只能城里人穿，农村人是穿不得的。怎么的哩？因为那的确良不结实，不禁磨不禁浆洗哩。那看看那衣裳都透亮丝丝地，洗两水就完蛋了，怎么能穿在身上干庄稼活呢？不干庄稼活，那庄稼人指望啥活人哩？
刘中明明白了，也就打消了穿的确良衣裳的念头。或者说，刘中明是暂时打消了穿的确良的念头。他在心里想，只有城里人才能穿的确良，那就要努力，先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城里人刘原龙。
上高中的那年，刘中明要到城里读书了，爹真的给他买了一身的确良的衣裳。但刘中明并没有觉得穿的确良有什么美气，因为那些出生在城里的同学们并没有因为刘中明穿上了的确良而就把他当成他们的同类。他们看刘中明时的目光分明透出这样的信息——你就是留上大背头穿上喇叭裤，也不会变成真正的城里人！
刘中明想，穿的确良有什么呢？真的一点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感觉良好。的确良布料穿在身上虽然有点滑滑溜溜的，可总是刺刺痒痒地，好像跟自己的皮肤并不那么默契和亲密高濑七海。而且，一到出汗的时候的确良衣裳就会紧紧地贴在脊背上，粘乎乎地很是难受。
直到十几年后，人们又开始青睐纯棉布料的衣裳时，刘中明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是一个真正的智者，他早就知道衣裳当然还是棉布的好，化纤织物虽然时髦一时，可怎么抵得上从可爱的土地上长出来的纤维合心合意呢？
第四次装束革命也就是离刘中明四十岁最近的一次革命，就是男人的服装迅速从中山装、青年装发展到西装、茄克，再从西装到运动装、休闲装，直到名牌时装；而女人的服装是从穿的越来越复杂回归到越来越简单，从最繁到至简，直至穿到布料最省而花钱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