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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瓦卓玛吧紫式部:源氏物语32-文学家

紫式部:源氏物语32-文学家
他近来感情脆弱,说起无论何事,都觉悲伤难忍,因此夕雾不再对他多谈往事。正在此时,刚才盼待的那只杜鹃在远处啼鸣。想起了“缘何啼作旧时声”①之诗,听者为之动容。①古歌:“杜宇不知人话旧,缘何啼作旧时声?”见《古今和歌六帖》。
源氏吟诗云:“骤雨敲窗夜,悼亡哭泣哀。山中有杜宇,濡羽远飞来。”吟罢之后,越发出神地凝望天际。
夕雾亦吟诗曰:“杜宇通冥国,凭君传语言:故乡多橘树,花发满家园。”
众侍女吟成诗篇甚多,恕不尽载。夕雾今晚就在这里奉陪父亲宿夜。他看见父亲独宿甚是寂寞,深感同情,此后便常常前来奉陪。回想紫夫人在世之时,这一带地方是他所不得走近的,现在却由他任意出入。抚今思昔,感慨实多。
天气很热的时候,源氏在凉爽之处设一座位,独坐凝思。看见池塘中莲花盛开,首先想起“人身之泪何其多”②的古歌,便茫然若失,如醉如痴,一直坐到日暮。鸣蜩四起,声音非常热闹。瞿麦花映着夕阳,鲜美可爱。②古歌:“悲无尽兮泪如河,人身之泪何其多!”见《古今和歌六帖》。此处是由莲叶上的露珠联想眼泪。
这般风光,一人独赏毕竟乏味。
遂吟诗云:“夏日无聊赖,哀号尽日悲。鸣蜩如有意,伴我放声啼。”
看见无数流萤到处乱飞,便想起古诗中“夕殿萤飞思悄然”①之句,低声吟诵。此时他所吟的,无非是悼亡之诗。又赋诗曰:“流萤知昼夜,只在晚间明。我有愁如火,燃烧永不停。”①白居易《长恨歌》中云:“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七月初七乞巧,今年也和往年大不相同。
六条院内并无管弦之会。源氏镇日枯坐沉思,众传女中也没有一人出去看双星相会。天色未明,源氏独自起身,打开边门,从走廊的门中眺望庭院,但见朝露甚繁,便走到廊上,赋诗述怀,诗曰:“云中牛女会,何用我关心?但见空庭露,频添别泪痕。”
夏去秋来,风声也越来越觉凄凉。
此时即须准备举办法事。从八月初开始,大家忙碌起来。源氏回想过去,好容易挨过这些岁月,直到今日。今后也只有茫茫然地度送晨昏。周年忌辰的正日,上下人等都吃素斋。那曼陀罗图就在今日供养。
源氏照例做夜课。中将君送上水盆,请他洗手。他看见她的扇子上题着一首诗,便取来看:“恋慕情无限,终年泪似潮。谁言周忌满,哀思已全消六条壬晴?”看罢,便在后面添写一首:“悼亡身渐老,残命已无多。唯有相思泪,尚馀万顷波。”
到了九月里,源氏看见菊花上盖着绵絮①,吟诗云:“哀此东篱菊,当年共护持。今秋花上露,只湿一人衣。”①为避霜露。
到了十月,阴雨昏濛,源氏心情更恶,怅望暮色,凄凉难堪,独自低吟“十月年年时雨降”②之诗。望见群雁振翅,飞渡长空,不胜羡慕,守视良久。遂吟诗云:“梦也何曾见,游魂忒渺茫。翔空魔法使,请为觅行方。”③②古歌:“十月年年时雨降,何尝如此湿青衫?”见《河海抄》。③魔法使比拟雁。根据白居易长恨歌中的“临邛道士”。本回题名出此。
无论何事,都使他触景思人,无法慰解。一直在愁闷中度送日月。
到了十一月的丰明节,宫中举行五节舞会④。满朝人士欢腾雀跃。夕雾大将的两个公子当了殿上童子,入宫时先来六条院参谒。两人年龄相仿,相貌都很秀美。④丰明节是十一月中旬第一个辰日。若十一月内有三个辰日,则是第二个辰日。此日天皇赐群臣饮新谷酿成的酒。宴后举行五节舞会。五节舞会见中卷第453页注。
他们的两个母舅⑤头中将和藏人少将陪着同来,都穿白地青色花鸟纹样的小忌衣⑥,风姿十分清丽。源氏看到他们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禁回想起少年时代邂逅相逢的筑紫五节舞姬。遂赋诗云:“今日丰明宴,群臣上殿忙。我身孤独甚,日月已浑忘。”⑤是云居雁之弟。⑥小忌衣是供奉神膳的人所穿的制服。
今年隐忍过去,终于不曾出家。但遁世之期,渐渐迫近,心绪忙乱,感慨无穷。他考虑出家前应有种种措施,取出各种物品,按照等级分赠各侍女,作为纪念。并不公然表明今将离世,但近身的几个侍女,都看得出他即将成遂夙愿了。
故岁暮之时,院内异常岑寂,悲伤之情无限。源氏在整理物件之时,偶尔发见昔年恋人寄来的许多情书。如果留传于后世,教人看见,有所不便,而毁弃又觉可借,所以当时保存了少许。此时便取出来,命侍女们毁弃。
忽见须磨流放时各处寄来的情书中,有紫夫人的信件,另行结成一束。这是他自己亲手整理的,然而已经是遥远的往事了。但现在看来笔墨犹新。这真可作为“千年遗念”①,①古歌:“谁言无用物,废弃不须收?手笔堪珍惜,千年遗念留。”见《古今和歌六帖》。
不过想到自己出家之后,无缘再看,则保存也是枉然,便命两三个亲信的侍女,就在自己面前当场毁弃。即使不是情深意密的信,凡是死者的手迹,看了总多感慨。何况紫夫人的遗墨,源氏一看便觉两眼昏花,字迹也难以辨别,眼泪滴满了信纸。
深恐众侍女看了笑他心肠太软,自觉不好意思独臂胜哥,并且难于为情,便把信推向一旁,吟诗云:“故人登彼岸,恋慕不胜情。发箧观遗迹,中心感慨深。”
众侍女虽然不曾公然把信打开来看,但隐约察知这是紫夫人的遗迹,大家觉得无限悲伤。当时紫夫人和他同生在这世间,两人相离不远,而写来的信如此哀伤。源氏今日再看这些信,自比当时更加悲痛,那眼泪竟无法收住了。
但念悲痛过甚,深恐旁人笑他儿女之态,因此并不细看,但在一封长信的一端题诗一首:“人去留遗迹,珍藏亦枉然。不如随物主,化作大空烟。”
命侍女们拿去全部烧化了。
十二月十九日起,照例举办三天佛名会①。想是源氏已经确信这是此生最后一次了,听见僧人锡杖②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感慨。①佛名会中念《佛名经》,唱三千佛名,祝来世福慧。②锡杖是僧人的手杖,上端有金属环,动杖时发出铿锵声。
僧众向佛祈愿主人长寿,源氏听了但觉伤心,不知佛对他作何指示。此时大雪纷飞,已经积得很厚。导师退出之时,源氏召他进来,敬酒一杯,礼仪比往常更为隆重,赏赐亦特别丰厚。
这位导师多年来经常出入六条院,又早就为朝廷服务,是源氏从小见惯的。现已变成白头老僧,还在服务,源氏很可怜他。诸亲王及公卿,照例来六条院参与佛名会。此时梅花含苞待放,映着雪色,分外鲜妍可爱。
照例应有管弦之会。但今年源氏听到琴笛之声,觉得都有呜咽之感,故不用管弦,只是朗诵了一些适合时宜的诗歌。呀,刚才忘记说了:源氏向导师敬酒时,奉赠一诗:“命已无多日,春光欲见难。梅花开带雪,且插鬓毛边。”
导师答诗云:“祝君千载寿,岁岁看春花。怜我头如雪,空嗟日月赊。”
其他诸人皆有吟咏,一概从略。这一天源氏住在外殿,他的容貌比着年更添光彩,昳丽无比。这老年的僧人看了,不觉感动得流下泪来。
源氏想起岁律将暮,不胜寂寥。忽见三皇子东奔西走,喊着:“我要赶鬼,什么东西声音最响?”①那样子非常可爱。①当时风俗;除夕家家赶鬼。命一个人扮作疫病鬼,其他许多人用各种器物发出响声,将鬼赶走,可保来年人口平安云。
源氏想道:“我出家之后,不能再见这种景象了!”无论何事,触景生悲,难于禁受。遂赋诗云:“抱恨心常乱,安知日月经?年华今日尽,我命亦将倾。”
他吩咐家臣:元旦招待贺客,应比往年更加隆重。赠送诸亲王及大臣的礼品,以及赏赐各种人等的福物,均须尽量从丰。
第四十一回云隐①
①日文“云隐”是“隐遁”之意。乃暗示源氏之死。这一回只有题名而无本文。因此源氏何时死去亦不可知。但可推测如下:次回“匂皇子”(匂是日本人造的汉字,其发音为niou。意义是香)中所述的是上回“魔法使”以后八年的事,而篇首说“光源氏逝世之后……”。可知源氏是在“魔法使”的次年五十三岁至六十岁的八年之间死去的。
究竟哪一年死,不得而知。但第四十九四“寄生”中说:“最后二三年间遁世时所居的嵯峨院……”,则可知五十三岁之后,曾隐居在预先建造的嵯峨佛堂(见“赛画”、“松风”)中二三年,然后死去。其卒年至早是五十五六岁深宅未醒。本回题名“云隐”,便是暗示这二三年的隐遁的。
关于有题名而无本文的原因,自来有四种说法:一,本来有本文,后来因故损失;二,作者本拟写本文,因某种缘故而作罢;三,作者故意不写本文,听其空白;四,本来连题名也没有,更不用说本文。千年以来,学者各持一说,无有定论。
但普通都相信第三说,理由是;书中已描述了许多人的死,其中主要人物紫夫人之死,描写得尤为沉痛。倘再续写主人公源氏之死,这位青年女作者不堪其悲。因此只标题目而不写本文,借以向读者暗示此意。
第四十二回匂皇子
光源氏逝世之后,他的许多子孙竟难得有人承继这光辉。如果把退位的冷泉院也算在内,未免亵渎了他①。今上②所生三皇子和同在六条院长大的薰君③,此二人各有美男子之称,相貌果然长得不凡。
①因为冷泉帝实际上虽是源氏之子,名义上却是源氏之弟。②今上是薰君的母舅。③此时三皇子(即匂皇子)十五岁,薰君十四岁。可知从第四十回至今,相隔已有八年。本回从薰君十四岁的春天写到二十岁的正月为止。
然而总不象源氏那样光彩焕发,令人眩目。
只是比较起寻常人来,此二人生来就端正、高尚而优雅,加之血统都很尊贵;因此世人无不敬仰,其声誉反比源氏幼时为盛。这就使得两人越发得势了。三皇子是紫夫人用心抚育长大的,故仍在夫人故居二条院内居住。
大皇子是太子,身分特别高贵,今上及明石皇后对他自然另眼看待。此外诸皇子之中,今上及皇后特别宠爱这位三皇子,希望他住在宫中,但三皇子喜爱旧居,仍住在二条院。行过冠礼之后,人称他为匂兵部卿亲王。
大公主住在紫夫人六条院故居东南院的东殿内,一切布置装饰都照旧,毫不改变。她在这里,朝夕想念已故的外祖母。二皇子住在宫中梅壶院,娶得夕雾右大臣④的二女公子为夫人,时时退出宫廷,以六条院东南院的正殿作休息之所在。④夕雾升为右大臣,此处初出。
这位二皇子是将来大皇子即位后的候补太子,世间声望隆重,人品亦甚端庄。夕雾右大臣有许多女儿,大女公子已经当了太子妃,无人竞争,独占宠爱。世人都预料他们将顺次配对,明石皇后也曾如此说过。
但匂皇子不以为然,他认为婚姻之事,若非本人真心相爱,终是不放心的。夕雾右大臣也认为:何必定要顺次配对呢?因此并不赞成将三女公子配给三皇子。但倘三皇子提出求婚,则亦不必坚拒。
他非常爱护他的女儿。他家六女公子,是当时略有声望而自命不凡的诸亲王及公卿所追求的目标。源氏逝世之后,住在六条院内的诸夫人,都啼啼哭哭地退出,各自迁居到预定的住处。花散里夫人迁入源氏作为遗产分给她的二条院东院。
尼僧三公主迁入朱雀院分给她的三条宫邸。
明石皇后则常住在宫中。因此六条院内人口稀少,十分冷静。夕雾右大臣说:“据我所见所闻别人家的事例,自古以来,凡主人在世时费尽心思建造的住宅,主人死后必然被人抛舍,荒废殆尽。此种人世无常之相,实在伤心惨目。故至少在我住世期间,定要使这六条院不致荒废,务使近旁的大路上人影不绝。”
就请一条院的落叶公主迁入六条院,住在花散里的故居东北院中。他自己隔日轮流住宿六条院与三条院,每处每月住十五天。云居雁便与落叶公主平分秋色,相安无事。
源氏昔年营造二条院,备极精美。后又营造六条院,世人赞誉为琼楼玉宇。现在看来,这些院落都是为明石夫人一人的子孙建造的。明石夫人当了许多皇子皇女的保护人,尽心照顾他们。
夕雾右大臣对于父亲的每一位夫人如明石、花散里等,都竭诚奉养,一切遵照父亲在世时的旧制,毫无改变,竟同孝养母亲一样。但他想道:“如果紫夫人还在世间,我当何等真心地为她效劳!可惜我对她的特殊的好意,她终于没有机会看到,就此死去!”
他觉得此事可惜,遗憾无穷,悲叹不已。
普天之下,没有一人不恋慕源氏。世间无论何事,都象火光熄灭一般。每有举动,都令人感到兴味索然,徒增喟叹而已。何况六条院内诸人,当然无限伤心,诸夫人及诸皇子、皇女更不必说了。
紫夫人的优美之姿,深深地铭刻在人们心头,每逢有事,无时不想念她。真好比春花盛期甚短,声价反而增高。三公主所生薰君,源氏曾托冷泉院照顾。因此冷泉院对他特别关心。
秋好皇后自己没有子女,常感孤寂,因此也真心地爱护他,希望自己年老后有个亲近的保护人。薰君的冠礼就在冷泉院中举行。十四岁上二月里当了侍从,秋天升任右近中将。作为冷泉上皇的御赐,晋爵四位。
不知为何如此性急,使他接连加官,立刻变了一个成人。冷泉院又把自己御殿近旁的房室赐给他住,室中布置装饰,均由冷泉院亲自指挥。侍女、童女及仆从,一律选用品貌优秀的人。一切排场,竟比皇女的居处更加体面。
冷泉院身边和秋好皇后身边的侍女之中,凡相貌姣好、性情温雅、姿色可爱的人,尽行调派到薰君那边。院和后竟把他看作上客,特别优待,务使他住得舒服,过得快活,喜爱这冷泉院。
已故太政大臣①的女儿弘徽殿女御,只生一位皇女,冷泉院对她宠爱无比。但对薰君的优遇竟不亚于这位皇女。秋好皇后对他的慈爱与日俱增。而在旁人看来,这也未免太过分了。①即最初的头中将,源氏之妻舅,柏木之父。此人之死,在这里是初见。他的女儿嫁给冷泉院,即弘徽殿女御。
薰君的母亲三公主现在静心修行佛法,每月定时念佛,每年举行两次法华八讲,此外逢时逢节,又举办种种法事,岑寂地度送岁月。薰君有时赴三条院省亲,三公主赖他照顾,反象仰仗父母荫庇一样。薰君觉得母亲很可怜,颇思常来侍奉。
然而冷泉院和今上常常召唤他。皇太子及其诸弟也都把他当作亲爱的游戏伴侣,使他不得闲暇,心甚痛苦,恨不得将此一身分为两人。关于自己出生之事,他小时候隐约有所闻知,长大后时时怀疑,心甚不安,然而无人可问。
在母亲面前呢,他认为即使隐约表示自己有所闻知,也很痛心,所以当然不问。他只是一直在忧虑:“究竟为了何事,由于何种宿缘,致使我身带着此种疑虑而出生于世呢?善巧太子能问自身而释疑①,我也要有此种悟力才好。”
①善巧太子,别本作善瞿夷太子。据旧注:善巧太子是释迦的儿子罗睺罗尊者的别名,释迦出家后六年始生此子。人都奇怪。但他没有人教,自己悟得是释迦之子。
他这样想,常常自言自语地说出口来。
曾赋诗云:“此身来去无踪迹,独抱疑虑可问谁?”
但没有人答复他。于是每逢感触,不胜伤心,似觉身患疾病,异常痛苦,心中反复思量:“母亲不惜盛年的花容月貌,改装成了朴陋的尼僧姿态。究竟由于何等坚强的道心,而突然遁入空门呢?
想必是象我幼时所闻:身逢意外之变,因而愤世出家的吧。此种大事,难道不会走漏消息么?只因不便出之于口,所以无人向我告知吧。”
又想:“母亲虽然朝夕勤修佛法,但女人的悟力毕竟薄弱,要深通佛道,往生极乐,恐是难能之事。何况女人又有五障②,也很可担心。故我应该帮助母亲成全其志,至少使她后世安乐。”
②《法华经》提婆达多品云:“又女人身犹有五障:一者不得作梵天王,二者帝释,三者魔王,四者转轮圣王,五者佛身。”又《大日经》疏云:“修道五障,谓烦恼障、业障、生障、法障、正为所知障也。”
又推想那个已过的人,恐怕也是怀着畏罪之心,抱恨而死的吧。他希望后世总得和这生身父亲相见,便无心在这世间举行冠礼。然而终于推辞不得。不久自然闻名于世,声势煊赫了。但他对于现世荣华毫不关心,一向只是沉思默想。
今上与尼僧三公主有兄妹之谊,对这薰君当然亦甚关心,常常觉得他很可怜。明石皇后为了她的几位皇子和薰君一同出生在六条院,从小一起玩耍,故一向对薰君同自己儿子一样看待,至今并不改变。
源氏生前曾说:“这孩子是我晚年所生,我不能看他长大成人,真堪痛心!”
明石皇后回想起这话,对薰君关怀更切了。夕雾右大臣对薰君的照顾,比对自己的儿子更加周到,全心全意地抚育他。
昔源氏有“光君”之称,桐壶帝对他宠爱无比。但因妒忌之人甚多,又因他的母亲没有后援人,以致处境困难。全靠他能深思远虑,圆滑应付世事,韬晦不露锋芒。因此后来世局变迁,天下大乱,他终于平安无事地度过难关,依然矢志不懈地勤修后世。
他对万事不逞威福,故能悠然度送一生。现在这位薰君年事尚幼,声名早扬传奇刑警,并且已经怀抱高远之志。可见具有宿世深缘,并非凡胎俗骨,竟有佛菩萨暂时下凡之相。他的相貌并无特别可指之优点,亦无可使见者极口赞美之处。
只是神情异常优雅,能令见者自觉羞惭。而其心境之深远,又迥非常人可比。尤其是他身上有一股香气,这香气不是这世间的香气。真奇怪:他的身体略微一动,香气便会随风飘到很远的地方,真是百步之外也闻得到的。
凡是象他那样身分高贵的人,谁也不肯粗头乱服,不加修饰,总是用心打扮,务求自己比别人漂亮,借以引人注目。但在薰君情况不同,只因身有异香,所以即使偷偷地躲在暗处,也有浓香四溢,无可隐藏。他很讨厌,衣服从来不加薰香。
然而,许多衣柜中藏有各种名香,加上他身上固有的香气,浓得不可言喻。庭前的梅花树,只要和他的衣袖略微接触,花气便特别芬芳。春雨中树上的水点滴在人身上,便有许多人衣香不散。
秋野中无主的藤袴①,一经他接触,原来的香气便消失,而另有一种异香随风飘来。凡他所采摘过的花,香气都特别馥郁。①古歌;“秋草名藤袴,抛残在野郊。不知谁脱下,只觉异香飘。”见《古今和歌集》。日文中的“藤袴”即中文兰草之意。日文“袴”是裙子,非裤子。
薰君身上具有这种令人惊诧的香气,匂兵部卿亲王对此事异常妒羡,比其他任何事情更甚。他只得特备种种香料,把衣服熏透。朝朝暮暮,专以配合香料为事。到庭院里去看花时,春天只管躲在梅花园里,希望染得梅香。
到了秋天,世人所喜爱的女郎花和小牡鹿所视为妻子的带露的萩花,只为无香气,全不惹他注目。而对于那忘老的菊花、日渐枯萎的兰草、毫不足观的地榆,只为有香气暗恋过结局呢,即使到了霜打风摧、枯折不全的时候,他还是不肯抛舍。
如此特意用心,专以爱香为务。
世人便议论他:“这位匂兵部卿亲王的爱香癖有些过分,未免太风流了。”
昔年源氏在世之时,对于无论何事,从不偏爱一端而异常地热中。源中将②常来访问这位亲王。每逢管弦之会,两人吹笛的本领不相上下,互相竞争而又互相亲爱,真乃志同道合的青年伴侣。②即薰君。
世人照例纷纷议论,竞称他们为“匂兵部卿、薰中将”。当时家有妙龄女郎的高官贵族,无不为之动心,也有央人前来说亲的。匂兵部卿亲王就中选择几个有意思的对象,探听那女子的相貌人品。然而特别中意的殊不易得。
他想:“冷泉院的大公主倘能配我为妻,倒是美满姻缘。”这是因为大公主之母弘徽殿女御出身高贵,秉性风雅。而据外人评判,公主品貌之优越也是世间少有的。况且还有几个多少亲近公主的侍女,每逢机会,必将公主的情况详细告诉他。
因此他的恋慕之心越发难于忍受了。
薰中将则不然,他对世俗生活深感乏味,心念如果草草地爱上一个女人,身上便有了一种不可割离的羁绊,此种自讨烦恼之事,还是避免的好。因此把婚姻之事完全丢开。也许是因为难觅称心之人,所以故作贤明之态,亦未可知。
然而招人物议的色情之事,他毕竟不干。
他在十九岁上受任为三位宰相,仍兼中将之职。他受冷泉院与秋好皇后优遇,位极人臣,可谓尊荣无比了。然而心中怀着一个身世根本问题,常常闷闷不乐。所以一向不曾任情寻花问柳,平居总是沉默寡言,世人自然都称道他是个老成持重的人。
匂兵部卿亲王多年来魂思梦想冷泉院的大公主。薰中将和大公主朝夕共处在一个院内,每有机会,常得闻见她的情状,知道此女相貌的确不凡,而且品质态度高雅无比。他想:“倘欲娶妻绥棱天气预报,但得如此一人作伴,可以终身无憾了。达瓦卓玛吧”
冷泉院宠爱薰中将,在一般事情上,对他毫无隔阂。惟有大公主的居处,防范非常谨严。这原是理之当然异世奸商。薰中将深恐惹事,并不强求亲近。他想:“万一发生了意外之事,为己为人都很不利。”
因此并不去亲近她。只是他生来相貌讨人喜欢,所以他对一个女子只要略有几句戏言,这女子就会动心,立刻钟情于他。因此逢场作戏的露水因缘,自然结下不少。但他对这些女子并不特别重视,只管讳莫如深。
这种有情还似无情的态度,反而使得女方心痒难熬。于是真心爱他的人就被他吸引,有许多人上三条院去替尼僧三公主服务①。她们看见他很冷淡,心中甚是痛苦。但念总比断绝关系好些,也就忍受寂寞。①薰君常到三条院探母,故在三条院可以常常会见他。
有许多身分较高的女人,并非来当侍女,只是为了对薰中将的一点私情而在这里服务。薰中将虽然态度冷淡,性情却很温柔,相貌也实在漂亮。因此这些女人都仿佛被他骗住,在此因循度日。
夕雾右大臣家有许多女公子,夕雾本想将一人配给匂皇子,一人配给薰中将。但他曾听见薰中将说:“母亲在世期间,我至少必须朝夕奉侍。”
因此未便向薰中将开口。夕雾原也顾虑到薰中将和他的女儿血缘太近①,然而除了薰中将和匂皇子之外,世间实在找不出不亚于此二人的女婿来,心中很是烦闷。①薰君在名义上是夕雾之弟。薰君与夕雾之女是叔父与侄女的关系。
侍妾藤典侍所生六女公子,比正妻云居雁所生诸女相貌漂亮得多。长大后性情也很贤淑,可谓十全无缺。只因母亲出身低微,世人对她不甚重视。埋没了这般美质,夕雾觉得十分可怜。
一条院的落叶公主膝下没有子女,生涯颇感寂寞,夕雾就将这六女公子迎归一条院,叫她做了落叶公主的义女。他想:“找个自然的机会,装作无意模样,教薰中将和匂兵部卿亲王看看这个女儿,定会使他们留神注目。这两个人都善于鉴别女人姿色,必然会赏识她。”
于是对六大公子不采用严格的教育,却教她学习时髦,培养趣味,度送风流生活,以期多多地牵惹青年男子的心目易迅电子病历。
正月十八日宫中赛射,夕雾在六条院备办还飨②,非常讲究,拟请诸亲王都来参与。到了那天,诸亲王中成人者皆赴会。②赛射毕,优胜者赴大将家参加宴会,名曰“还飨”。夕雾是右大臣兼左大将。
明石皇后所生诸皇子,个个长得气宇轩昂,眉清目秀。就中这匂兵部卿亲王尤为佼佼不群。惟有叫做常陆亲王的四皇子,是更衣所生,也许是因此之故,看来容姿远不及其他诸皇子。
赛射的结果,照例左近卫方面获得优胜,而且比往年结束得早。夕雾左大将便从宫中退出,与匂兵部卿亲王、常陆亲王及明石皇后所生五皇子同乘一车,赴六条院去。宰相中将薰君属于赛败方面,默默地退出宫廷。
夕雾拉住了他,说道:“诸亲皇都到六条院去,你来送送他们吧。”
夕雾的儿子卫门督、权中纳言、右大弁,以及许多公卿都劝他去。于是分班乘车,同往六条院进发。从宫中到六条院,颇有一段路程,其时空中飘着小雪,黄昏景色十分清艳。车子载着悠扬悦耳的笛声,进入六条院去。
除了这里以外,哪里找得到一个西天佛国,在这时候能有此种赏心乐事呢?还飨设在正殿的南厢中,照例请优胜一方的中少将朝南坐。作陪客的诸亲皇及公卿朝北坐,和他们相对。于是宴会开始。
正在兴酣之时,将监们开始表演《求子》舞。
庭中梅花盛开,附近几株梅花的香气被舞袖的回风扇动,流散满座。但薰中将身上的香气更胜于梅花,馥郁不可言喻。众侍女隔帘偷窥薰中将,说道:“可惜天光太暗,相貌看不清楚。但这香气确是无人比得上的。”
大家极口赞誉。夕雾右大臣也觉得此人的确不凡。他看见薰中将今天相貌和仪态比平常更加优美,斯文一脉地坐着,便对他说:“右中将啊!你也来一起唱吧!不要做客人呀!”
薰中将便恰到好处地唱了一段“天国的神座上”①。①“天国的神座上”是表演《求子》舞时所唱的风俗歌《八少女》中的歌词。歌曰:“八少女,我的八少女!八少女,呀!八少女,呀!站在天国的神座上!站呀,八少女!站呀,八少女!”
第四十三回红梅①
①本回所写之事与前回“匂皇子”相隔四年。此时薰君二十四岁,匂皇子二十五岁。
当时称为按察大纳言的人,是已故的致仕太政大臣的次子红梅②,亦即已故卫门督柏木的长弟。此人从小天资聪慧,性情优雅。年事渐长,官位日升,前程远大,荣华盖世,圣眷隆重无比。②即第十回“杨桐”中唱催马乐《高砂》的童子。
这红梅大纳言有两位夫人,先娶的一位已经亡故,现在的一位是后任太政大臣髭黑之女,就是从前舍不得真木柱的那位女公子③。③髭黑娶玉鬘后,前妻带了女儿真木柱回娘家,事见中卷第602页。
起初,她的外祖父式部卿亲王把她嫁给萤兵部卿亲王。萤兵部卿亲王逝世之后④,红梅和她私通。④萤兵部卿亲王是源氏之弟,此人之死,此处是初见。
年月既久,也顾不得世评,就把她当了继室。红梅的前妻只生下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未免寂寞。祷告神佛,继室真木柱果然生了一个儿子。真木柱还有前夫萤兵部卿亲王所生的一个女儿,带在身边,视为前夫遗念。
红梅大纳言对于子女,不分亲疏,个个同样地疼爱。然而各人身边的侍女之中,有几个品行欠佳的人,彼此间时时发生龃龉。幸而真木柱夫人气度宽大,性情豪爽,善于调停排解。即使有了不利于己之事,也能处之泰然,善自解慰。
因此没有家丑外扬,一向平安度日。三位女公子年龄相仿,渐渐长大成人,都行过了着裳式。大纳言建造了几所七架宽阔的广大邸宅,南厅归大女公子,西厅归二女公子,东厅归萤兵部卿亲王所生的女公子居住。
在一般人想来,萤兵部卿亲王已经故世,这位女公子没有父亲,定多痛苦。然而她的父亲和外祖父等遗留给她的财产宝物甚多,因此内部排场及日常生活高尚典雅,境况优裕。
外间盛传红梅大纳言家里用心抚养着三位女公子,便有许多人陆续前来求婚。皇上和皇太子也曾表示有意。
红梅想道:“今上有明石皇后专宠,何等身分的人才能和她并肩呢?但倘为此而不图高位,情愿当个低级宫人,则又毫无意味。皇太子为夕雾右大臣家的女御所独占,和她争宠,也很困难。然而只管如此畏首畏尾,家里有了才貌超群的女儿而不送她入宫,岂不辜负了她的美质呢?”
他就下个决心,将大女公子配给了皇太子。
此时大女公子芳龄十七八岁,容姿绰约,非常可爱。二女公子相貌也很娇艳优雅,其端详又胜于乃姐,是个绝代佳人。红梅大纳言想道:“若将此女配给寻常之人,实在万分可惜。如果匂兵部卿亲王来求婚毕龙欣,倒可使得。”
匂皇子在宫中等处看到真木柱所生小公子时,常常唤他前来,和他一起玩耍。这小公子聪明颖悟,从他的眼梢额角上可以推知其前程之远大。有一次匂皇子对他说道:“你回去对大纳言说:光叫我看见你这个弟弟,我心里不满意呢。”
小公子回家去对父亲说了,红梅大纳言笑逐颜开,庆喜夙愿可以成遂了。便对人说:“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与其入宫而屈居人下,不如嫁给这位匂皇子。这位皇子长得真漂亮!我能如愿以偿,悉心爱护这位女婿,寿命也可以延长呢。”
但须首先准备大女公子嫁皇太子的事。
他在心中祈祷:“但愿春日明神①佑护,让皇后出在我们这一代。那么,先父太政大臣为弘徽殿女御失败而抱恨长终②,其在天之灵也可获得安慰了。”①春日明神是皇族藤原氏的氏神。②前太政大臣将女儿(即红梅之妹)送入冷泉院宫中为弘徽殿女御,希望当皇后。但源氏提拔了秋好皇后。弘徽殿女御失败,太政大臣抱恨长终。事见中卷第447页。
就送大女公子入宫当太子妃。世人盛传:皇太子非常宠爱这位妃子。但她不曾熟悉宫中生活,身边又没有能干的照顾人,故由继母真木柱夫人陪伴入宫。真木柱十分爱护这位女公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南厅的大女公子入宫之后,大纳言邸内忽然冷清了。尤其是西厅的二女公子,一向和姐姐常在一起,现在觉得非常寂寞。东厅的女公子,即真木柱前夫所生的女公子,和这两位女公子也很亲呢。晚上三人常常睡在一起,共同学习种种艺事。
关于吹弹歌舞等事,两女公子都向东厅女公子学习,当她师傅一般。这位东厅女公子生性异常怕羞,对母亲也难得正面相看,其腼腆实在可笑。然而品貌并不比人逊色,其娇媚之相远胜于他人。
红梅大纳言想道:“我安排这个入宫,那个出嫁,只管为自己的女儿奔忙,实在对不起这位女公子。”便对她母亲真木柱说:“这女孩子的婚事,你倘有了定见,快告诉我。我一定同我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她。”
真木柱答道:“这种事情,我想也不曾想过。勉强成就,反而对她不起。只有听凭她的命运了。我在世期间,一定会照顾她。只是我倘死了,她很可怜,倒叫我担心了。然而那时她可出家为尼,就不致惹人耻笑,而自可安度一生了。”
说罢流下泪来。又谈到这女公子性情之贤淑。红梅大纳言对这三个女儿一样亲爱,毫无厚薄。但至今不曾见过这东厅女公子,颇思看看她的相貌。他常怨恨:“她只管躲避我,太没意思了。”
想乘人不备时偷觑,或许可以看见一面。岂知连侧影也看不到。有一次他坐在女公子帘外,对她说道:“你母亲不在家时,我应该代她来照顾你。你对我如此疏远,我很不高兴呢。”
女公子在帘内约略回答数语,那声音文雅而婉转,可以想见其相貌一定也很美丽,是个很可怜爱的女子。他一向确信自己的女儿优于别人,常以此自傲。此时他想:“我那两个恐怕赶不上这个人吧?如此看来,世界太大,也很讨厌。我以为我那两个女儿是出类拔萃的了,岂知世间自有比她们更强的人。”
他越发渴慕这一位了,便对她说:“近几月来,不知怎的非常烦忙,丝弦也好久不听了孟庆旸。西厅里你二姐正在用心学琵琶,大概她想精通此道吧。但琵琶这种乐器,学得似通非通,声音实在难听。如果可教,希望你悉心教导她刘亚桐。
我并不曾专修某种乐器,但在昔年全盛之世,常得参与管弦之会。全靠如此,对于无论何种乐器的表演,我都能辨别其手法之优劣。你虽然不曾公开表演过,但我每次听到你的琵琶之音,总觉得和昔年相似。
承受已故六条院大人真传的,现今世间只有夕雾右大臣一人。源中纳言①和匂兵部卿亲王,对无论何事都不让古人,真乃得天独厚之人。二人对音乐尤为热心。然而拨音的手法略嫌柔弱,毕竟赶不上右大臣。①即薰中将。
只有你的琵琶,手法和他非常相似。琵琶一道,按弦的左手必须熟练,方为佳妙。女子按弦时,拨音之声不同,带有娇媚之感,反而富有趣味。来,你来弹一曲吧。侍女们!拿琵琶来!”
侍女们大都不回避他,只有几个年纪最轻而出身较高的人,不肯被他看见,一味退入内室。红梅大纳言说:“连侍女也疏远我了,真没趣啊!”
他生气了。此时小公子将进宫去。
他先来参见父亲,周身值宿打扮,童发下垂,倒比正式打扮时结成总角美观得多。大纳言看了觉得非常可爱,便叫他带口信给住在丽景殿的女儿:“你对大姐说:我叫你代我前来请安,我今夜不能进宫了,因为身体不大好。”
又笑道:“把笛子练习一下再去吧。皇上不时要召你到御前演奏,你的笛子还未熟练,不好意思。”便叫他吹双调。小公子吹得非常好听。大纳言说:“你的笛子吹得渐渐好起来了,全靠在这里常常和人合奏之故。现在就和姐姐合奏一曲吧。”
便催促帘内的女公子弹琵琶。女公子狼狈不堪,就用手指轻轻拨弦,略弹一曲。大纳言用低钝而驯熟的声音合着音乐吹口哨。
忽见东边廊檐近旁一株红梅,正在盛开,便说道:“这庭前的花特别可爱。匂兵部卿亲王今天在宫中,折取一枝去送给他吧。‘梅花香色好,唯汝是知音’①呢。”①古歌:“除却使君外,何人能赏心?梅花香色好,唯汝是知音。”见《古今和歌集》妃常难搞。
又说:“唉,从前光源氏荣任近卫大将、声势鼎盛的时候,我正是象你那样年纪的一个童子,常常追随左右,这情景使我永远不忘。
这位匂兵部卿亲王也是世人所极口称颂的,其品貌确也值得受人赞誉,然而总觉得不及光源氏之一端,也许是我一向确信光源氏天下无双之故。我对他的关系并不深切,然而想起了也悲痛无有已时。何况对他关系亲密的人,被他遗弃在这世间,恐怕都在讨厌自己寿命太长吧。”
谈到这里,历历追思往事。感伤之余,不觉意兴索然。大约此时他已情不自禁,立刻命人折取一枝红梅,交小公子送去。
说道:“今已无可奈何了。这位深可恋慕的光源氏的遗念,现今只有这位亲王。从前释迦牟尼示寂之后,其弟子阿难尊者身上放光,道行高深的法师都疑心他是释迦复活。我为了欲慰怀旧之情,也要烦渎这位亲王了。”
便赋诗奉赠,诗曰:“东风有意通消息,为报红梅待早莺。”用活泼的笔致写在一张红纸上,夹在小公子的怀纸里,催他即速送去。小公子的童心也非常亲近匂皇子,立刻就入宫去了。
匂皇子正从明石皇后的上房中退出,将回到自己的值宿所去。许多殿上人送他出来,小公子也挤在里头。匂皇子看见了他,问道;“昨天你为什么早就退出了?今天什么时候进来的?”
小公子答道:“昨天我退出太早,后来懊悔。今天听说您还在宫中,我就赶紧来了。”
这童声非常亲切悦耳。匂皇子说:“不但宫中,我那二条院里很好玩,你也常常来吧。有许多小伴聚集在那里呢。”
别的人看见匂皇子专对他一人说话,大家都不走近去,随即各自散开了。此时四周很清静,匂皇子又对小公子说:“近来皇太子不大召唤你了。以前不是常常叫你进去的么?你大姐夺了你的宠爱,不象话吧。”
小公子答道:“不断地叫我进去,我苦死了。倘是到您这里来,……”
他不再说下去。匂皇子说:“你姐姐看我不起,不把我放在心上。这原是理所当然的,但教我难于忍受。你家东厅那位姐姐,自昔和我同是皇族。陈子湄你替我悄悄地问问她:她是不是爱我?”
小公子看见机会到了,便把那枝红梅和诗呈上。匂皇子笑着想道:“倘是我求爱之后收到的答诗,就更好了。”
便反复观玩,不忍释手。这枝红梅果然可爱,那枝条的姿态、花房的模样,以及香气和颜色,都不是寻常的。他说:“园中开着的红梅,都只是颜色艳丽而已,讲到香气,总不及白梅。唯有这枝红梅开得特别好,真乃色香俱全。”
此人本来喜爱梅花,如今投其所好,使他赞美不已。后来他对小公子说:“你今夜到宫中值宿,就住在我这里吧。”
就拉他到自己房内,把门关上。小公子便不去参见皇太子。匂皇子身上香气之馥郁,是花也比不上的。小公子睡在他身旁,童心欢喜无比,觉得此人真可亲爱。匂皇子问他:“这花的主人①为什么不去侍奉皇太子?”①指东厅女公子。
小公子答道:“我不知道。听父亲说:要她去侍奉知心的人②。”②指匂皇子。
匂皇子曾听人说:红梅大纳言想把自己所生的二女公子嫁给他。而他所想望的却是萤兵部卿亲王所生的东厅女公子。但在答诗中不便直说。次日小公子退出时,他就淡然地写了一首答诗,叫他带回去。诗曰:“早莺若爱梅香好,多谢东风报信来生物无忧。”③③早莺比匂皇子,梅比二女公子,东风比红梅。诗意是:“我倘爱二女公子,则感谢你来信。”
又再三关照他说:“下次不必再烦他老人家,你悄悄地向东厅那位姐姐传达就是了。”自此以后,小公子也更加重视东厅姐姐,和她亲近起来。过去他和异母的二姐反而常常见面,象同胞姐弟一样。
但在这儿童的心目中,觉得东厅姐姐态度十分稳重,性情和蔼可亲,但愿她嫁得个好姐夫。如今大姐已嫁给皇太子,享受荣华富贵,这东厅姐姐却无人过问,他深为不满,觉得她很可怜。
他想:至少要让她嫁给这位匂皇子。
所以父亲叫他送梅花去,他很高兴。然而这封信是答诗,应该送交父亲。红梅大纳言看了诗,说道:“说这些话真没意思啊!这匂皇子贪爱女色太过度了,知道我们不赞许他郭小俊,所以在夕雾右大臣及我们面前竭力抑制邪念,装作一本正经,实在可笑。一个十足的轻薄儿,勉强装作诚实人,恐怕反而教人看不起吧。”
他在背后评议匂皇子。今天他又派小公子入宫,再教他带一封信去,内有诗云:“梅花若得亲君袖,染上奇香名更高。太风流了,请君原谅。”
这态度很认真。匂皇子想道:“看来他真心想把二女公子嫁给我了。”心中不免激动。便答诗云:“寻芳若向花丛宿,只恐时人笑色迷。”
这答诗还是不诚意的,红梅大纳言看了,心中很不高兴。后来真木柱夫人从宫中退出,对大纳言谈宫中的情况,便中告诉他说:
“前天小公子到宫中值宿,次日早上到东宫来,身上香气非常浓重。别人都以为他本来是这样的,皇太子却分辨得出。对他说道:‘你一定是在匂兵部卿亲王身边,怪不得不到我这里来了。’他竟吃起醋来,真好笑呢。他有信带来么?看不出有什么动静呢。”
红梅大纳言答道;“有信带来的。
这位皇子喜爱梅花。那边檐前的红梅正好盛开,仅乎自己看看,太可惜了,我就折了一枝,叫他送给这皇子。此人身上的衣香的确异乎寻常。宫女们也没有这么香。还有那源中纳言,并非为爱风流而薰香,身上却自有一股香气,世无其类。
真奇怪,不知前世怎样修福,故今世获此善报,真正教人艳羡。同是称为花的,那梅花因为生来本性与众不同,所以香气特别可爱。匂皇子喜爱梅花,确是有道理的。”
他拿花作比拟而议论这匂皇子。
东厅女公子年事既长,知情达理,举凡所见所闻,无不心领神会。然而对于婚嫁的终身大事,则绝不考虑。世间的男子,想必都有趋炎附势之心,对于有父亲的女儿,用尽心计强欲求婚,所以那两位女公子家里非常繁华热闹。
而这位东厅女公子这里呢,门庭寂寂,常常空闭深锁。匂皇子传闻此种情状,认为这女公子正是适当的对象,便仔细考虑,设法向她求爱。他常常把小公子拉在身边,悄悄地叫他送信给东厅女公子。
但大纳言一心想把二女公子嫁给匂皇子,常在窥察匂皇子的意向,满望他动了念头前来求婚。真木柱夫人见此情状,觉得可怜,说道:“大纳言弄错了。他对二女公子毫无意思,你多费口舌,全是徒劳。”
东厅大女公子只字也不回复匂皇子。匂皇子越发不肯认输,只管追求不舍。真木柱夫人常常想道:“有何不可呢?我看看匂皇子的人品,很希望他当我的女婿。料想将来是很幸福的。”
但东厅女公子认为:匂皇子是个非常贪色的人,私通的女子甚多。对八亲王①家的女公子,爱情也很深,常常远赴宇治和她相会。如此东钻西营,其心甚不可靠,决不可轻易允许。因此真心地拒绝他的求爱。但真木柱夫人觉得很对不起他,有时不惜越俎代谋,偷偷地代女儿写回信给他。①八亲王是桐壶帝的第八个儿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