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视界//喵喵读诗·第(001)期-诗视界
○读到丁不三的第一首诗是在春天里:“我为这美好的秩序感到羞愧”,仅一句,同频、亲和。之后读了丁不三许多首诗,凡读不由都要写几句,在《诗视界》里读他的诗是最多的,却绝不是粉丝这类。
○接触过一些诗歌公号,如《诗视界》个性鲜明者不多,“自由、觉醒、激情”很招展,一只温性动物有幸在此逡巡:读好诗,以护性灵——以自己的感悟亲近每首诗,尽量不用说明语言冰冷解读一首诗。丢弃理论桎梏,不拉名人名言助阵,我觉得这样读诗才好。
——《诗视界》“喵喵读诗”专栏编辑:喵喵
○《诗视界》设计这个“喵喵读诗”专栏,意在让优质诗歌文本得到精准的读评,让诗歌文本和读者进行有效的审美互动。“喵喵读诗”栏目文本由喵喵自主选取(诗群自荐作品或推荐他人作品),具体规则请参阅《诗视界//全面实施稿酬制》。
——《诗视界》编辑部民族剧院
那群人走开了
带着军队,色情,临时政权
这让世界变得空荡
像失去国王的王国
没有证人的听证会
这完全不符合庄严的剧情
在悲哀过后。演出的意义
就像躲在屋顶窃听的乌鸦
披着夜的斗篷
那群人不知去向
世界暂时还原为
一座大型剧院
像藏着万千尸骨的废弃煤矿
读丁不三的诗会让你在意义里迷失,然后在意义里觉醒。意义藏匿于那些似是而非的零散印象所构成的幻影里,又明白显豁地揭露这个宏大世界的真相。
民族剧院大约总出演着荒诞剧,这剧是短命的,却又不绝地上演着、上演着……那些庄严闹剧背后的虚渺、丧音或不祥的征兆,成了僵硬的叙事要素,成了梦魇。
这剧场便成为小丑上演正剧的地方,政客公示卑鄙的地方,暴力要挟慈悲的地方,色情勾引欲望的地方。
提炼出不变主题的剧目以人民的名义公演,谁会穿越剧场看到穹顶的虚空及白骨堆积的荒寂,这堂而皇之的惊悚狂欢。
也许诗歌并未指向这些揣度的意义,也许诗歌仅仅让那些富有意义延伸的语汇诱你联想:这民族剧场上演的一幕幕剧,它们何其相似!从古至今,它们有着共同的主题和旋律,共同的观众和掌声,也许还有共同的趣味和荒谬——只是一双未融入剧情的冷眼并不沉浸,洞穿了这虚妄。
全诗呈现出的疏离感、抽象化与象征物共同完成了对诗意的重塑,以一个场景所辐射出的意涵严肃深刻,其审视和批判的力度透过词语表象才会领受。
午夜电影
戴安娜,从一个陌生男人的记忆里
抽出她熟悉的剧情
信仰、忠诚、勇敢、国王
她从我的手里抽出她的手
同时取走我的恐惧
电影里那个巫婆
开始落泪之后
国王带着他的大军撤退
只留下一个杳无音信的斥候
她说:
“这是个骗人的把戏
像一把木质的宝剑
配上宝石的饰物和乌金剑匣”
“那个伪装成斥候的人
就是你”
这是一首费解的诗。令人生起探究心和多重猜测。
戴安娜,最易让人想到那个世界级偶像人物,由灰姑娘变身王妃,盛大世纪婚礼偶人,缀饰了已式微的王室景观,在阴暗历史供案捐躯,贡献了美丽。本以为从此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生活……不料这则童话只是一抹幻彩,或称之为宫廷修辞术,要把那些诸如“信仰、忠诚、勇敢、国王”一类的词汇替换掉“人性、自由、脆弱、自我”,要以一种类似接受巫术的方式被催眠洗脑,变成神祗般的存在。这位美妃看似自身酿成的悲剧,极可能为阴谋假借天意,做成了现实版惊悚片。当然这段历史还不够久远至曝露全部真相,但破绽已出。所以戴安娜这名字所指向的符号化意味可能会是诗的题旨。
如果是吴必胜,那么午夜电影上演的是不是午夜凶杀疑案?“巫婆、斥候”也许就是主宰其命运的指使者、受命于权谋的暗杀者,在一场疑似人为的车祸中,分别扮演了无辜的旁观者及无罪的隐匿者。诗中的“她”说,这是伪装过的现场,这是导演过的剧情,道具都是假的,谋杀却是真的。王室荣誉总爱与阴谋相关联,需要“巫术”,需要“斥候”、暗杀者。“你,就是斥候”,包括所有的你,一起谋杀了戴安娜。
这是沿袭古老权术制造的现代悲剧。在这点上,社会和人类从未进化,所以,现代王妃“戴安娜”死于古“斥候”之手——我便想如此理解这首诗里两个隔代感语词的并存。
午夜电影带给人的诡谲怪诞,在于诗中出现人物的高度象征性,戴安娜,这个美丽名字成为悲剧主人公代码,成为某种机器怪兽的祭品。巫婆、斥候是策划导演和实施者,以“国王”的名义,“信仰、勇敢、忠诚”的本义变成臣服、暴力、谎言,这难道不是一种反讽?她,一个代词,仿佛是抽取了身份、独立意志的孤魂,假托台词道出华辞掩饰的真相。真相却锁在了镶嵌宝石的匣子里,不被释放。
《午夜电影》通过诗情境传达的诡异神秘气息,在于它叙述方式的变异,其中“陌生男人”“我”“你”人称指代的转化,对话嵌入的突兀且充满悬疑,幻象与现实情境交叠,暗示和象征指向的暧昧。
纷纭复杂的人类生活是诗情发酵变形的基质,一个通俗的社会事件被诗神秘化了,符号化的象征、隐喻藏匿了意图,充满歧义的表达,似要读者做番智力较量,方得曲径通幽,这类诗不负责控诉和赞美,不承诺通俗易懂,当然也不在雅俗共赏的评语下谋生。
之 前
在大鱼吃掉小鱼之前
在小鱼吃掉浮植之前
它们都各自活在安全的地方
在离开出生地之前
出生是最荣耀的事情。
在我出生之前
我的父亲一再迟疑
他担心那个俄国女人再次来信
并且告诉我们说她已经
“穿过整个广场
和不省人事的祖国”
但斯大林时代的奸细
要在傍晚时候,经过柳树林
在恐声症发作之前,我要出生
就有人要革我的命
就有人要我活得长久
这简直是一部闹剧
就像米兰达警示,或者
一个国际惯例:任何经过此处的
都不要留下任何带有色彩的笔记
之前,我的祖母和外祖母
亲如姐妹,外公和祖父
也如兄弟。他们都生活在安全的地方
但父亲获得干部身份以后
他们便彼此不再相认。
这是一九六七年之前突然中止的一些事情
像童年,那只消失在草丛中的蟋蟀
那时候我尚未出生,父亲还没有足够的勇气
承担必要的危险——来自粮食的危险
来自俄国那位“卡桑德拉女士”的危险
但是,后来,这位土改干部
还是给我取了一个,具有俄国风情的名字:
红军。这个名字具有热敏纸的一切意义
现在,请收走我的
第五十二张成绩单吧
但在这之前,父亲
请你放下你的干部身份,不要再
革我的命。
这是戏谑化的历史侧影,诗借“出身”这个试纸显影出一个时代的荒唐,暴力政权对人性的伤害,无论国界。
怎么用诗歌讽谕控诉,本诗是一个完善的标本。把头颅、躯体、情欲、人性置于暴政之下,让它们改变形质去取悦失明者和邪恶帝,并且记录红色遮盖的残暴史,让这一切更符合“国际惯例”,合法成为一代人、几代人的大脑编程,合理成为一个虚妄主义的私产。
诗中叙述了我“出身”之前所发生一系列富有意味的事件,当然这些事件是能够读懂它的人们对历史的共同记忆,包括任何时代都禁演不了的私情欲念、人伦血亲,可在一个荒唐岁月,这样的事端忤逆了“纯洁”的政治生命,冒犯了神魔,于是扭曲变态生活出演,需要人为改变染色体,隐情于某个“名字”,尴尬跟随其一生……它会让情人之间再不敢相见,亲人突然就变了陌路,父子都很可能反目甚至相残,这便将文明写入进化史的人又成功地变回动物世界,和“浮植”“小鱼”“大鱼”构建的的关系毫无二致。
诗的反思力度是强的。讽喻性、荒谬感,视角的转换、评述和直陈相间、让这段黑色记忆有着遥远又逼真的情境感。
之 后
除去精致的丝绸
生殖的愿望,以及一首在结尾处
彻底变坏的诗
之后的其他都已经锈蚀,昏暗
像一头笨重的大象回到洞穴
没有依据能证明
谁将不朽,不死
在生过之后的
几十年,用于
相爱和腐烂的时间
在宝物溃散之后
在人群散去像鸟兽之后
都不能
但你斑斓的眼睛依旧多情像洪水溢出湖面
但你的腰身依旧紧凑像抱紧果仁的果壳
但你脱掉衬衫依旧像野兽放好自己的皮毛一样放在床头
但你在这个时候说出一句话像竖笛吹响
你说:“要像埋葬宝物一样埋葬你
要像失窃一样想念你
在我们做爱完成之后。”
一首斑斓而奇异的诗。
一首斑斓而奇异的情欲小品。
爱与意义的母题,容易敷衍为平庸之作。如果诗人有好活计,就犹如为粗胚镀上了釉,熠熠光彩了。
“除去”这个及物动词,围绕它展开的爱之动机是多样的:可以是绸缎美肌的诱惑,可以是传宗接代之“责任”,可以是幻美开始狗血终的通俗剧情,还可能是一贯宣称的那些漂亮空洞的理由。
“除去”这个词把这一切排除在外了,想说什么呢?那头笨重大象的原始欲求吧,仅仅是——“做爱”。不可以吗?
这个理由就是爱的原貌,丑而美、凶残又温柔、令人欲罢不能,奇异的兽性之焕发,这就是情欲之美妙,宛若竖笛的象征,洪水和湖的发源,拨开果仁的力道。
倒装句的节奏,貌似步步后退,却凸显了主旨:没有什么是不朽的,生命一寸一寸衰朽,财宝终溃散,只有那一瞬僭越了永恒。
仅此,神兽王座就是干瘪的义理了,但,“但”制造的四个转折,让一切活色生香了,温顺灰暗的大象退场后,辣力眼神的“兽”吞噬了你,这里的用语诡谲——脱掉衬衫不稀罕,脱下皮毛骇人不骇人?这可怖的欲望之火!像强盗不可阻挡。再偷走你的想念,像窃贼一般。
所以,一场火就这样被砌好的诗炉点旺了,欲望之美被饶有兴趣地发现,熊熊地烧吧,这人生美妙的境遇。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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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25日